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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01)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真金沉默片刻,只得启请告退。皇帝却又拦下:“太子,朕还有一言相劝。”

真金驻足回身,恭敬道:“请父皇赐教。”

忽必烈向他招招手,让他近前些,拉起袖管,上下打量片刻:“吾儿越发有气度了,去吐蕃历练两载,果然愈显精干。朕闻朝臣称赞你理政从容,明于听断。这个位子交给你,朕是放心的。”

“儿臣不敢。”

看到皇帝突然流露的温情,真金一时不安,摸不清皇帝心意,我亦是疑惑,不解地望向忽必烈。

“只是朕要嘱咐你,勿因阿合马动怒伤身。眼下日本未定,安南未定,更有缅国、爪哇……他还大有用处。那些脏污的、见不得人的事,你手下的儒生秀才不屑于做,也做不来,由他去做有何不好?朕为你扫平四海,届时再将帝国完完整整地交付给你,又有何不好?阿合马一个奴婢,恶行累累,你做了皇帝之后,还怕拿捏不住?他不过是朕豢养的一条狗罢了……只望你能体察朕的苦心!”

皇帝目中含笑,话语却又冰冷至极,眼里是毒辣又洞察一切的锐意。在如此精明独断的父亲面前,真金还能怎样?

他再度下拜,深深叩伏于地:“父皇厚爱,臣无以为报,唯有谨遵圣意。”

忽必烈于坐榻之上俯视真金,眼中盈着满足的笑意。跪叩于下的太子,虽已盛年,其恭顺模样,仍如昔日稚子。这样听话的儿子,他是愿意费心调.教的。他伸手摸摸真金的头发,温声道:“好了,你和察苏,去看看你母亲罢。”

……

从忽必烈寝殿出来,远天已染上了夜色。我们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脸倦怠。真金目无神采,怏怏道:“去额吉那里罢。”

我无声点头,随他来至察必寝殿。还未进门,就闻里面传来抽噎泣涕之声。真金凝神听了片刻,不禁勃然变色:“额吉尚在病中,狗奴竟敢在这里骚嚷!”

“还请哥哥克制,在母亲面前,勿要与他争执。”我见他匆匆欲入,忙拦下他。他拧眉忍气,不耐道:“我省得!”

阿合马果然跪在皇后床头,一张脸肿了半边,更显得可怖可憎。真金无心理他,一看见察必的病容,一腔恼怒早已化作忧愁。她身体虽有起色,到底上了年岁,一场病就使她更显苍老,脸色也虚弱苍白,再也不是之前光艳照人的皇后了。

察必的病情是最无可奈何的事,除了休养别无办法。想到身陷囚牢的那木罕,我更是心中作痛:他是有多少年没见到额吉了?

见察必这般,真金早已坠泪,忙走上前沿着床沿坐下,握着她的手轻声抚慰。苍老的母亲握着儿子的手,睁开眼后,眼里是难得的神采。她苍白一笑,对真金道:“那……那木罕,你、你缘何……因阿合马动怒?是他弄丢了你的猎犬,还是……还是误伤了你的海青鹰?……他一个奴婢,跟随我多年,且饶他一次罢……”

室内是冰封一般的沉寂,迫得众人都说不出话来。阿合马亦是圆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朝上望着,肿胀的面庞更像一个受伤冻僵的猎兽。

真金也是好久才确认皇后的话,缓缓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后,僵硬的面孔几乎要碎裂一般,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悲哀。他无力地望着我,眼里尽是绝望。我只觉双腿酸软,几乎站持不住,勉力走到察必床边,也挨着她坐下来。

察必精神尚好,拉着真金的手,絮絮不止:“那木罕……那木罕,你在漠北可曾见到察苏?听说她被叛王掳去,至今也没个讯息……她、她……我放心不下啊!”

她望着我的脸,喃喃念着我的名字,空洞的目光掠过我的脸庞,显得悠远无依,仿佛要一直望到北方草原上去。可是她口口声声呼唤的女儿,就在她眼前啊!难道在她眼里,面前这个陌生的面孔,只是一片触不可及的虚无吗?

我心中绞痛不已,五脏六腑似拧在一起,几乎要窒息。真金早已平静下来,坚实而有力地握住察必的手,目光是暖阳般的温柔:

“额吉,您的儿子,那木罕回来了!”他拉起察必的手,指指自己胸口,确认道,“儿子就在这里。请您放心,察苏她还活着,儿子总会把她找到,带回你身边!”

他无声一笑,表情哀伤至极,心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却仍是耐心地哄劝察必,像哄劝幼童一般。待察必服了药再度睡去,真金才肃然起身,脸色冰冷异常。阿合马一直跪伏于地,此时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待望见太子的脸,几乎魂魄尽散。

真金昂着头,看也不看他,只是简短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滚。”

第214章 雅集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时,一切事情似乎都随之好转。

额吉察必去岁重病,在御医的悉心调护下,年后已渐趋好转;昔里吉、撒里蛮等叛王在频繁的内讧中日渐削弱,终是不成气候;许衡、郭守敬等人的多年修订的新历业已告成,被皇帝赐名《授时历》,颁行天下……国内安定,皇后无虞,忽必烈一展愁容,心情大好之际,下命征东行中书省于至元十八年正月出兵,二度东征日本。

二月下旬,皇帝依例北巡上都。因上都偏冷,旅途劳顿,特地让皇后察必留在大都休养。真金作为储君,不得不陪伴君父北上,我便自请留下来看顾母亲。

察必病愈后,渐渐又记起旧时人事。她认出我的那一刻,我除了欣慰,心头更是无尽的感伤:无论她如何惦念,那木罕仍是没有讯息的。

暮春三月,轻寒薄暖,草长莺飞之际,廉希宪之弟廉希恕在廉园举办春日雅集,邀请闲居大都的散官文士前来共赏诗文,令人意外的是,我竟然也在受邀之列。

廉园集会,我此前曾来过一次,却不是以公主的身份。那时,我还是大都路学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学官。雅集上的名流显贵不是昔日宰辅,便是当今学士,没有人在意过我。白瑀能得以参会,除了自己的文名,更是借重其叔父翰林学士卢挚的关系。

白梦石,想到他,我心里又是一阵惘然。当初因阿合马之故,他被迫去往真定避难,也不知眼下如何了?委身史彬的云轩儿,虽得贵人眷顾,但为人妾室,个中冷暖,又有谁人知晓?

我收起繁芜的心绪,接到请帖后,就携慕之一同前往。慕之年已二十,是时候让他出来交际往来了。

廉园位于大都城郊,其依山傍水,景致幽深,有白云流霭,更有清泉翠林。恰逢春日,园内百花争妍,海棠牡丹相映成趣,更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自小径一路走过,顿觉满目芳菲,乱花迷眼。

主人廉希恕亲来迎接,将我引到清露堂,受邀名士多已到场,见我进来,纷纷起身行礼。我于上座坐定,便摆手笑道:“诸位先生何必拘礼?今日雅集,只以诗文会友,不论名位。”

我言语随和,诸人也渐渐放松了些,去了拘束,气氛很快活络起来。廉希恕向我敬酒后,不多时,便有一贵公子举杯上前:“公主。”

抬眼看时,正对上史彬深深的笑意。他生来一副清贵雅致的模样,于这种场合,更是应对从容,即便在我面前,也并不拘礼,只是笑道:“臣第一次有幸见公主,便是在这雅集之上。只怪当时臣不识公主真颜,未能致酒相敬。今日此杯,权当赔罪了。”

他执杯拱手,行礼间亦是一番风流情态。到底是宰相家里养出的富贵公子,我心下赞叹,也笑道:“史中丞言重了,我今日到此,也不是来问罪的。”

史彬闻言,微微一笑,忽而瞥见我身后的慕之,顿时起了打趣的心思:“既然不是问罪,公主带着慕之前来,还有别的安排?”

慕之本默然立在一侧,忽被他提及,脸色一红,上前致礼道:“慕之见过史中丞。”

史彬笑着叫他免礼,我亦回眸望他:年已二十的慕之早已不是当年青涩的小少年,在国子学、公主府历练已久的他,早已养就一副沉稳深沉的态度,竟看着比他真实年岁更老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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