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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1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案上烛光幽幽晃动,映出窗上起伏的人影。我只觉这一生也飘渺如这孱弱的灯影,在命运的海潮里穿浪而行,随风飘摆,从始至终都难能自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风平浪息,我疲惫已极,神思早已涣散一空。他将我搂在怀里,就着身上残存的暖意,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225章 梦醒

我醒来时,脑中昏昏,如宿醉般作痛。窗外仍裹着浓重的夜色,雪似乎已停了。

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层寝衣,像是被人擦洗过,早已不复湿热黏腻。着手一探,榻边空无一人,心下不由一滞:难道刚才的种种,不过是颠倒一梦?

我撑起身子,扶额默想片刻,才意识到长夜将尽。今日前来是为真金所托,可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呀!回去又如何向真金交待?

颓然往榻边一靠,扯得我身上酸痛,更是提醒着我夜里的荒唐。我一阵烦躁,想要穿衣下榻,摸索时才意识到室内一角微弱的烛火,和那微光中递来的眼神。

安童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案处,看着我的目光又是疑惑又是好笑。

心头的焦躁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平息,我无声望回去,一时惘然:此时的他不再是夜里那般热切浓郁,情.事后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怠,反而显出一种清淡的萧索。

我只觉迷惑:自他北返,这种感觉便萦绕不去。想了又想,才恍惚明白:这大概是多年漂泊生涯所赋予的独特气质。

正出神间,他已悄然起身,从那边踱过来,挨着榻边坐下,低声开口:

“书房简陋,这窄榻容不下两人,我让出来,你反倒不睡了——刚才不是说累么?”

我靠在他身侧,任这言语递入耳中。可最后一句,听来却不对味儿,我好不懊恼,抬眼瞪回去。他看着我的眼睛,呼吸微微一滞,而后倾身一覆,便将我吻倒在榻上。

这情绪过于浓烈,如海潮般汹涌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难由自主,只能随着他的指引被动地回应。感觉他几欲失控时,才稍稍抗拒,从他的吻中抽离出来,哑声道:“我是真的累了……”

他黯然一笑,在我唇上流连片刻,才轻喘着离开,闭目靠在一侧,半晌不语。我悄悄打量,烛辉下他的神情,竟是难以言喻。有足意后的慰藉,也有莫名的伤感。

对这一切,我完全感同身受:我们之间也许仅此一夜。明日以后,我依旧是皇帝的公主,而他还是当朝宰相。

“刚才你没睡,在看书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寂然开口。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话语无端透着寂寥,“是《玫瑰园》。”

我闻言讶然:他何时学的波斯语?可是转念一想,他在海都手下曾任高官,学过波斯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读给我听罢。”

他无声一笑,起身取来书卷,又倚靠床榻坐下,将我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便自头顶响起:

“我对她看得愈是真切,

对她愈是不可理解。

她一时使我心怀明亮,

一时又使我暗淡无光。

……

我的心就像闪电,

一时光明,一时黑暗。

有时我坐在高高的屋脊,

有时我看不见自己的脚尖。

……”(1)

我默然听着,心绪却开始漫游。记忆一时回到撒马尔罕的旧时岁月,回到呼罗珊的连绵烽火里。恍然惊觉,在自己沉溺于痛苦的时候,也曾领略过异乡的秀美,也曾走过许多丰饶的地方。那个人带给我的未必全是苦痛,能在生命里走遍国土西陲,不能不说是此生有幸。就连高高在上的忽必烈汗,也只有根据马可.波罗的只言片语,才能感知自己庞大而失落的帝国。

“察苏?”安童合上书卷,轻轻唤我,见我并无回应,便道,“多少睡一会儿罢。”他为我掖好被子,起身欲走,却被我从身后搂住腰身。在难以自抑的战栗中,我话语亦满是颤抖:

“先不要走。”

他怔忪半晌,才握住我的手,声音透着紧张:“察苏,你想问什么?”

“在西北十年,于你而言,也不尽是遗恨罢?”

他转过身,低头望着我,神情却晦涩不明:

“还是想通了一些事,”见我眼里尽是疑惑,他稍稍一顿,继而解释道,“西道诸王,不用儒臣,未必不能治国理政;也未必不能国阜民丰。”

我心下一震,不由开口:“所以你对卢世荣……”

“钞法紊乱,财用失衡,总要有人来理顺局面。”他打断我,“果真能救钞法,用谁为政,又何妨呢?”

“你不怕他会是第二个阿合马?”

他慢慢沉默下来,许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也许可以给他一段时间……”

我亦是一阵沉默,心里却渐渐明晰:“我明白了。”

他凝视我半晌,见我的神色笃定无疑,一颗心才松懈下来。我坐起身,在他唇边递上轻轻一吻,而后道:“哥哥,你且放心,太子那里,我自会帮你言说。”

*

翌日晨起,梳洗完毕后,与安童匆匆用过早饭。相府的家仆见我在此过夜,也并未觉出异样,我心里的尴尬稍稍缓解:想来因为大雪阻路,留宿一夜,再正常不过了——何况他还是我的表哥呢?

“帮我备车回府罢。昨夜未归,纵然已知会巴根总管,还是早些回去为好。”饭毕,我对安童道。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然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徘徊片刻,透着隐隐的眷恋。我自然会意,低头一笑,不自觉地错开了目光。

“走罢,下次来时,希望能见到兀都带。”我笑道,举步欲出,却正碰着家仆进来传话:“相公,卢右丞、史左丞来访。”说罢,两份名帖也一并递了上来。

安童接过,着眼匆匆一扫,便递了回去。那仆从不明其意,只是屏息静待吩咐。我望望安童,面露难色:“我怕是躲不过他们了……”

“躲他们作甚么?公主为何不留下来听听,他们所来为何?”安童微微一笑,坦然自若。

“……”我讶然望着他,怔了片刻,渐渐明白其用意,却仍是摇头,“纵然你不避讳我,他们怕是不能,在我面前,恐怕言不由衷——”

若我在场,卢世荣不难想到真金,那么,这番谈话便毫无意义——这只是我第一层顾虑;第二,若要朝臣得知,我与安童私交过密,乃至牵涉到朝事的地步,于他于我,都绝无好处。

“你何须露面?听听就好了……”他见我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一笑。

*

安童是在厅事接见下属,待卢、史两人入内,我正在屏风之后静静观望。卢世荣亦自知出身微贱,难以服众,是以被任为右丞之后,又向皇帝举荐一众勋贵子弟担任中书执政,其中就有左丞史彬。

当初阿合马当政,敢于弹劾的御史被纷纷打压,而他史彬,却能稳坐御史中丞六年,实是耐人寻味。及至阿合马倒台,他也被牵连罢免。今日卢世荣提名执政,在朝官员不乏拒绝者,他却欣然应允,出任左丞,大有仕途再起之势。

我左思右想,心里颇不自在,史彬其人如何,难以深究,只是他仕途平顺,云轩儿总能好过些。想到她,我心头又是一叹:也不知白瑀死后,她又是怎样的境遇。

“下官拜见大丞相!”卢、史二人向上峰见礼,安童坦然受了,才道:“旬休之日,二位大人不辞劳苦而来,所为定是公事罢。”

他直接问其来意,语气虽温和,词锋却是犀利。卢世荣嗫嚅着,先头打好的腹稿全然作废,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下官前来,是想丞相为我助力,还望丞相鼎力支持!”

安童并未出言,默默思忖片刻,才道:“你说来看。”

“下官曾向陛下许诺,能不取于民,岁办钞三百万锭,令钞复实,诸物悉贱,民得休息。然而,下官徒有救政之心,却无用事之人,可怎生是好?阿合马一死,所用官员被罢黜殆尽,而太子举荐之人,尽是口不言利的儒臣文士。某欲求与其共事,却怕众臣难容。眼下,下官是寸步难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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