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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19)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他这话说的十分明了,安童自然会意,却只一笑:“右丞的忧虑,我自明白。你前来找我,想必已有谋算,且一并说来,不必吞吐。”

卢世荣听这口风,稍稍松气,自己不言,只是鼓动身边史彬开口。史彬其父史天泽,与安童家族原有姻亲关系。由他提议,安童也许能给些情面。

“下官以为,”史彬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阿合马所用之人,例皆奏罢,其间岂无通才?宜择可用者仍用之。”

史彬言罢,卢世荣立时附和:“史左丞所言极是。阿合马所用之人,岂能一概作奸邪论?大有迫于无奈之人,若果有才具,不妨用之。”

两人早已通好口风,才向安童进言。安童思量片刻,只是笑道:“史公子果真如是想?”

一句话问的史彬登时语塞,沉默中尽是尴尬窘迫。当初被阿合马牵连罢黜之人里,难道没有他史彬吗?只是无需点破罢了。

卢世荣猜不透首相的心思,焦急之下,恳切道:“求大丞相……”衣襟一时也簌簌作响,像是在打躬作揖。

“卢大人这是何必?”安童制止道,“我的话还未说完呢。”他顿了顿,笑道,“既然二位执政皆有此意,明日不妨与我进宫,一同向圣上进言。”

他这便是应下了。卢世荣连道感激,又被安童打住:“卢右丞不必如此。本相与你一同主政,有为难事,自当一同分担。只有一点你需谨记——”

他的声音骤然冷下来,逼得卢世荣当即一肃,恭敬道:“请大丞相教我!”

“你若不取于民,便能救钞法,增岁课,所用什么手段,本相暂且不问,只待时日验其成效……可你也需记着,但有不法之举,阿合马便是前车之鉴,真有那日,本相也保不得你。”

安童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如谶语一般,震得卢世荣一时噤声,好一会儿才回道:“下官……明白。”

卢、史二人不再多言,待他们离去,我才从屏风后走出,却见安童凭窗而立,出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出声唤他,他茫然转身,脸上仍是挥之不去的怅意。

“我……”他望着我,不再是刚才沉静冷淡的样子,反而显得迷茫无措,话语也梗在喉头。

“你不必解释,”我偏头向他一笑,缓缓道出他的心思,“起用阿合马旧人,若能实心用事,自是称人心意;若其倒行逆施,所为不法,你也有惩治的理由。不是么?”

第226章 观望

得到安童允准,卢世荣很快上奏皇帝:“天下能规运钱谷者,向来在阿合马之门,此岂可尽废?臣欲择其通才可用者,然惧有言臣用罪人……”

皇帝闲闲倚在榻上,这话听入耳中,却只一笑,不置可否。卢世荣猜不透皇帝心意,登时一慌,求助似的望了望身旁的安童。

安童默然片刻,才道:“陛下,阿合马获罪,门人尽数废罢,若果有可用之才,不妨用之。卢右丞的提议,并无不妥。”

见他这般回复,皇帝着实出乎意料,望着安童,挑眉笑道:“昔日阿合马在朝,曾多次谗害于汝,丞相却是大度,这笔旧账,便一笔勾销了?”

这话语的讽刺和质疑分明可见,安童闻言一怔,不料皇帝当着卢世荣的面这般问话,一时竟无从回应,脸色也僵得发白。

“父皇此言,又是何意?”我皱眉道,语气微露不满。

忽必烈只冷哼一声,告诫似地扫了我一眼,便不理会。

“陛下,”安童缓声开口,“阿合马为祸朝堂多年,稍有异议者,便遭谗害,连臣也难以幸免,何况他人?趋奉阿附之徒,或有迫于无奈者,不如择其可用者用之。臣这番话,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并不重要。于陛下而言,救钞法、增钱谷,才是最紧要之事。陛下何必诸多顾虑?”

安童不动声色,轻轻地驳回一局,皇帝被这话刺得颇不自在,嘴角抽了抽,又无从反驳,只得把这份不快忍下去。

卢世荣是个聪明人,早已看出君臣二人话中机锋,却只浑然不知一般,笑着打圆场:“臣以白身,得任右丞。一赖陛下厚爱,二赖丞相信任。感念在心,莫能忘之。臣欲为陛下增课额,官营取利,势必裁抑权势。如此行事,必招人谤怨。臣在朝中,无所依傍,万望陛下丞相与臣添力,多加庇护!”

“右丞何必如此忧虑?”皇帝不由失笑,看着卢世荣忧惧难安的模样,却也不似作假,一时收了笑意,又转顾安童:“即日起,为右丞增派随从五人,伴其左右。”

安童应下后,卢世荣连忙谢恩。皇帝只勉励一句“尽心办事”,便命其退下,只留安童与我二人。

没有朝臣在旁,殿内陡然间换了气氛。皇帝默默打量安童一阵儿,似乎恍然想起:眼前这人,不止是他座下朝臣,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啊。

皇帝良久不语,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安童默然半晌,才试探道:“陛下留臣,却有何事?”

他缓缓抬眸,目光过于谨慎,一时显得疏离。看着他这般拘谨模样,皇帝不禁一叹,眼里又露出久违的温情:

“刚才朕的话让你难过了?”

我悄悄打量忽必烈,他说话间,脸上确是真情实意,和那时的刻薄判若两人。恩威并施,是皇帝惯用的手段,可是对于亲如子女的安童,他还至于如此么?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可笑而悲哀。

安童怔忪片刻,脸上微微动容,旋即敛去:“臣为海都拘系十年,陛下心有疑虑,臣能明白。陛下当言则言,又何必顾念臣的感受?”

见他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皇帝审视半晌,复而笑道:“你心里委屈呢!”

“陛下言重了,为人臣子,又谈何委屈?”

他话语间波澜不兴,皇帝再抬眼觑他,那厢仍是悲喜全无的模样,不泄露分毫情绪。皇帝愣了一瞬,终觉失落,摇头笑了笑,讪讪转了话头。

“这十年间,你在那边,只是伶仃一人么?”

安童一时讶然,待寻思过来,只苦涩一笑:“那种境遇下,臣还肖想什么呢?”

皇帝却只笑着摇头:“那木罕在那边又娶了妻,还生了儿子,你便不曾再添个一儿半女?”

“陛下说笑了。”安童却面无笑意,冷淡回道。

我微觉异样,心里只是不安,也不明皇帝这般问话又是何用意。

“普颜忽都早已改嫁,你既然回来了,一个人总不是办法。朕一直想着为你再寻门亲事……”

皇帝思量着开口,一席话又说得我心头嗡然,恍惚抬头,却见安童深深地望过来,投以安慰的一笑,而后又转顾皇帝:“有劳陛下挂心。臣的心意,想必陛下明白。陛下若能成全,臣自不胜感激;如若不能,而今额吉已去,婚姻大事,臣也想为自己做一回主。”

他这便是婉拒了。忽必烈看着他笃定的模样,也自知无法再劝,只是摇头叹气。再看看仍是懵然失神的我,咬牙冷哼一声:“你们两个,都是不识好歹的,好自为之罢!”

*

回府几日之后,我仍觉心神恍惚,君臣二人的话语仍在脑中萦绕不去。普颜忽都已改嫁和童,断无再嫁安童的可能,他眼下孤身一人,也许早晚还是要娶妻的。

这样的话,我和他还有可能么?

我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就连那一晚的温存,现在想来也恍若一梦,我甚至不知那样做是否合宜。

闭目思量了半晌,才有了清晰的答案,可这答案却使我心下黯然。下意识端起案边的茶盏,发觉茶已凉了,扬声招呼诺敏,那丫头却不知何处去了。

我无奈一笑,起身去外间寻找茶具,却闻一阵儿脚步声渐渐迫近,抬头一望,诺敏已将一个年轻的秀才引到门前。

“公主,徐舍人已等了多时了!”诺敏笑道,把人丢下,便扭身跑开。我却满眼惊喜地看着他,也惊讶于他的蜕变。他年已弱冠,早已褪去了青涩,真正长成一个温润秀雅的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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