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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21)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安童向皇帝三进酒后,僧道番客、诸国使节鱼贯而入,向皇帝献礼。忽必烈一一看罢,忽而一笑:“似乎少了一位国主?”

皇帝看向身旁的宰执,目光饶有深意,安童只是低眸,并未回应。皇帝似有不悦,卢世荣见机,立即上前,奉上一杯酒:“臣闻九皇子大军已攻破安南国都,在升龙城大宴三军,献俘受馘,国主陈日煊落荒而逃。克定安南,指日可待。陛下又何必忧心?”

“陈日煊一介竖子,不请命而自立,不亲来朝贺,算甚么国主?”皇帝仍冷着脸,作色佯怒道。

“待脱欢皇子生擒陈日煊,他还不得乖乖前来求降请命?陛下若高兴,便赏他一个国主之位;若不高兴,何妨另立新君?”卢世荣察言观色,顺势道,“不论安南,便是日本,也早晚来降。蕞尔小邦,侥幸存身而已,待陛下再度扬兵,日本国主岂无款服的道理?”

一席话说得皇帝心怀舒畅,举杯一饮而尽,望着卢世荣笑道:“右丞大人,此事说得轻巧,朕果欲兴兵,可不是一纸诏令便能成事。”

皇帝面色和悦,目中却透着不容回避的压力。卢世荣心下了然,顶着皇帝的目光,咬咬牙回道:“臣言天下岁课钞九十三万二千六百锭之外,臣经更画,不取于民,裁抑权势所侵,可增三百万锭,可保陛下后方无虞。只是臣所筹划之事尚未行下,朝中内外已遭非议。还请陛下为臣作主!”

“卿为国理财,何来非议?但有阻挠,不妨言之。”

听了卢世荣的话,众臣本低声私语,皇帝此言一出,登时堵住了所有声音。饶是如此,皇帝仍是不满,一双眸子指向安童,眼中尽是责问:“卢右丞尽心理财,果有阻挠,丞相本应一力支持,排除万难才是。哪有令其独处朝堂,孤身支应的道理?”

新年佳节,朝堂之上,皇帝捧一个贬一个,当众出言责难,安童心里难能痛快,却也只能忍下:“卢右丞果为富国裕民,但有阻挠,臣自不会袖手旁观。陛下有何疑虑?右丞上任以来,凡欲奏事,无一不上达天听,继而行之,未有任何梗阻。陛下又有何不满?但有不满,不妨言之,臣悉心受教。”

话已至此,忽必烈无由再度逼迫,只得退一步道:“丞相言重了,朕好意提醒,并无他意。卿何必多心?”

安童不再多言,只无声揖了一礼,便退回座中。皇帝一席话说得他心意寥寥,同众臣互祝饮酒时,都显得神情恍惚。待行杯至真金面前,方才回了神,问候道:“殿下身体不适,何必强撑病体?臣命人送殿下回宫罢。”

真金冷冷打量他半晌,才道:“本宫身体不豫已有多日,何不见丞相前来探视?莫非丞相心中唯有陛下,容不得储君?”

安童闻声一震,讶然抬眸,但见太子眼中似有深意,方有所悟,忙低声回道:“殿下恕罪,元正过后,臣必亲自探访,上门赔罪。”

真金点点头,颜色才和缓下来,又望望我,道:“你也同来罢。”

*

安童到东宫探访乃是半月之后,真金身体虽未痊愈,精神却明显好过前日。他在暖炉上烤着手,眼神透过热茶袅袅蒸腾的水汽,面无表情地发问:

“我听闻卢世荣近日入奏,提议将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调离御史台,转任中书左丞相。可有此事?”

“是。”安童未曾料想太子一开口便是国事,怔了一怔,随即应道。

“陛下何意?”

“宰执任免,陛下自有主张,卢世荣所言,未曾获准。”安童默然片刻,垂眸回道。

“可他奏请废罢江南行御史台,陛下却答应了!”

真金声音陡然拔高,一脸厉色,逼视着安童,咄咄开口:“先前御史中丞崔彧弹劾卢世荣,当即被陛下罢免。而今小人得志,歪心思都打到玉昔帖木儿身上了!可你呢?你是中书省的首相,却任这佞幸肆意妄为,到底是耳塞目盲,还是故作糊涂!?”

突如其来的斥责让安童一时懵然,真金对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他一脸震惊,呆怔半晌,方起身离席,向真金深深一揖,苦笑道:“太子命臣前来,原来是问罪的。臣愚钝,还望太子直言教诲。”

真金缓缓起身,冷眼打量着安童,似乎不为所动。我呆呆望着真金,惊愕不已,许久才回味过来:这个哥哥,早晚也是要做皇帝的。

“今日是御史台,明日便是枢密院。这个卢世荣,到底是要做大事的呵!和他一比,阿合马远落下风呢!下属如此威风,你这个做首相的,到底知不知!?”

安童抬起头,恰对上真金一双怒目,低声一哂,倒也慢慢镇定下来:“陛下全心信赖卢世荣,凡其建言,无一不准。臣知不知,又有何所谓?”

“你当初究竟怎么想的?”真金迫近一步,逼问道,“为何支持卢世荣?眼下这局面,就是你的初衷?”

饶是我曾经帮安童解释,真金心头疑虑仍存,安童亦觉困惑,询问似地望向我,我一时竟无法直面他,只得恳求真金:“哥哥病未痊愈,何必心急动怒?且听安童慢慢解释。”

真金回头望我,冷眼睨视片刻,复而坐回去,不耐道:“说罢。”

安童仍站在太子面前,并未获准落座,只是僵僵立着。我向他递个眼色,他才收起脸上的难堪,慢慢恢复平静:“臣的本意,是希望卢世荣整顿钞法,钞法一日不救,民间便一日不得安生。”

“眼下呢?”真金冷笑一声,似是不信。

“他上任不足两月,欲求成效,时日尚短。不妨再给他些时间。”

真金哼了一声:“卢世荣擅权乱政,目无上宪。你却为他开脱,当真有容人之量呐!”

安童不理会太子的嘲讽,只道:“卢世荣虽有劣迹,仍不至于获罪。眼下其政未见成效,陛下尚不甘心,贸然弹劾,能有结果么?”

我似有所悟,再望向安童,他仍是平静续道:“卢世荣曾言能救钞法,若果真奏效,自是好事。如若不能,如今所为种种,便是自断后路。”

安童顿了顿,忽而面色转冷,“臣能容忍他擅权妄为,玉昔帖木儿又何妨受些委屈?若不让御史台伤筋动骨,单凭汉臣之力,能撼动卢世荣?能让圣上扭转心意?太子不要忘了,和礼霍孙为何罢相。”

真金彻底沉默下来,望着安童的眼神犹带疑虑,却未开口,只是陷入了深深的凝思。

安童并不在意太子的想法,只是淡漠一笑:“臣之所想,坦诚相告;信与不信,尽在太子。”

第228章 谤怨

早春二月,暖阳初升。春风犹带寒意,一山春花就迫不及待地抖出了笑脸。

大都南郊柳林处水泊密布,是皇家春水飞放的好去处。侍从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潜行于水泊外围。我立在马上,遥遥一望,水泊之上仍是一派静谧,并无天鹅的踪迹。

策马近前了一些,耐心静候片刻,恍惚听到水岸处扑簌作响。我凝神观望一会,只觉水林周遭猛然一震,数十个骑手突然策马驰飞,紧接着激越的鼓声便如疾风骤雨一般漫天撒来。

被这鼓声一震,躲藏在草泽间的鸟兽再也不复冷静,霎时间惊腾而起,纷飞的白羽在空中织成纯白一线。而后几声轻啸冲天而来,这雪线骤然溃散。蓄势已久的海东青振翅腾飞,对着空中茫然四散的白羽,穷追不舍而去了。

皇帝猎得头鹅后,身旁群臣纷纷敬酒祝贺,众臣之中,卢世荣一人当先上前敬祝,老皇帝笑呵呵持杯而饮,很快群臣便畅饮做一团。

皇帝之后,诸王亲贵早已按捺不住,抛出自己的鹰隼追随猎物而去。铁穆耳风一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几乎是要冲进水泽里,我一时担心,从他身后扬声喊道:“铁穆耳,当心点儿!”

小伙子闻声勒马,而后调转马头奔过来:“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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