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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23)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怯薛通报后,我撩帘而入,却见皇帝闲适地倚在榻上,望着车外纷飞的大鹰,笑得畅快;靠坐一旁的是皇后南必,怀中抱着一岁出头的小皇子,与皇帝亲昵地说笑着。

“儿臣见过陛下、皇后。”我忍下心头的异样,见礼道。

“公主何必多礼?”南必将小皇子递与一旁乳母,亲自相迎。那年轻明艳的脸庞晃入眼中,我竟觉得刺目,她的确很像察必年轻的样子。

我心头感伤,一时沉默下来,南必回身望望皇帝,得其示意,便带着小皇子悄声退下了。

皇帝招呼我坐过去,目光落到我袖口,忽而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我低头一瞧,却见月白色的衣袖不知何时沾上了斑驳血迹,微微一怔,才想起是刚才捕猎天鹅时蹭上的,因为心里藏着事,一时竟未曾留心。

皇帝别过眼,不愿看那污秽,我便掏出帕子,将那一处遮了,歉然道:“儿臣不如回去换身衣服,再来见父皇。”

“不妨事,”皇帝摇摇头,沉默片刻,又回头望我,眼里暗沉沉的,好一会儿才酿出话语:“弘吉剌部的帖木干那颜,是皇后的堂兄,今日一同来了……”

皇帝眼神闪烁,话至一半,突然吞声不语,小心打量我的表情,我只是一笑:“父皇,这次为何不是畏兀儿部?”

他像被戳到痛处,花白的胡须如乱草般抖了抖,眼里几乎掉下泪来:“七年前笃哇再袭火州,火赤哈儿的斤力战而死,朕心里后怕得很,又怎舍得将你远嫁漠北?”

“既然舍不得,就留着儿臣罢。”

我笑了笑,直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这个帖木干,同我又有甚么干系?父皇不必提了……这样的事,以后都不必提了。”

老皇帝恼恨交加,愤愤瞪了我良久,仍觉咽不下这口气,一掌拍在榻上,却也只是无力的闷响。我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只是觉得难过:皇帝只想给我找个归宿,却不想想他这个年纪,我还能在身边陪伴几年呢?

心里猛地抽痛,我恍然惊觉:皇帝已是古稀之年,就连太子也已经四十有三了。

皇帝久久不语,负气背过身去,只抛给我一个背影,我难得地觉出一丝歉疚,附过身去,好言道:“父皇。”

他无动于衷,我哄劝多时,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向来只顾着自己适意,却不曾想想朕,不想想你额吉?”

我闻言一怔,手僵僵落在他背上。皇帝觉察出我的异样,犹豫片刻,仍是不客气地甩出一句:“你和安童,婚娶的事,想都别想!其他的,只要不做得出格,朕也懒得过问!”

……

我离开象舆时,仍觉心神恍惚,连脚步都轻飘飘的。

其实也没有多失望:婚娶的事,我早就不再指望,即便安童回来,也是如此。只是如今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心里烦躁不堪,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料被等候已久的女伴们围簇上来。别速真似乎早已窥得了风声,凑至我耳边,忍笑道:“皇后吩咐,待你出来,务必将你拦下!”

我怔了怔,旋即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已是不喜,嘴上刚要拒绝,别速真却只摇头道:“皇后也是好意,你再不情愿,面上也得过得去,别让人家难做。”

脱脱真因却只笑着觑视我,一副洞若观火的样子:“要我看,公主这个倔强性子,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是徒劳,何必给人家留念想?”

普颜忽都却只静默立在一旁,在她身侧,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正把玩着母亲的裙角,百无聊赖地听着大人们闲叙,冷不防抬头,奶声开口:“额吉,她们都在说什么呀?”

普颜忽都柔声一笑,弯腰把女儿抱在怀里。我望着母女俩一怔,思量片刻,才想起这是她改嫁后所生的女儿,转而又想到安童,心里更是迷茫无措了。

见我突然沉默,女伴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而后才齐齐开口:“好歹见一见罢。”

我木然点头,任由他们把我引到南必那里,年轻的皇后见我过来,忙压下眉间的焦躁,试探着开口:“公主,想必此事陛下已和你说了。”

“儿臣多谢皇后好意。”我心下不快,话语便带着几分淡漠。皇帝渐渐年迈,有时懒于朝政,政事便让南必与闻。可她管得未免太宽了,何以插手我的私事?

我无心理会她背后的目的,只想将这事早早应付过去。南必见我态度冷淡,脸上的热切便褪了几分,却仍是得体的微笑,随即引出身后一人:“帖木干哥哥,还不见过公主?”

哥哥?这称呼我听着别扭,即便不是南必的亲兄,想到她和忽必烈的关系,我也满心不适。面前的男人闻声下拜,而后抬起脸庞,语气却带了几分拘谨:

“臣帖木干,见过公主。”

我不忍拂了南必颜面,便耐下性子打量几眼:他生得不坏,年纪却有三十五六,想必早已娶妻生子。这么一想,心里更添厌憎,可转而想到自己已非二十韶华,驸马人选,大抵也是这个年岁。

“那颜多礼了,既是皇后兄长,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原是我怠慢了。”

一语既出,南必面色已是不好:若要细论,这帖木干可是我的叔伯辈呢。

我淡淡一笑,不予理会:这已是我给她最大的情面。

那边宴席早已准备妥当,简单寒暄几句,我便借口告退。南必似乎窥得我心意,但我礼数周全,她也说不得甚么,便也不再多言此事,一面遣人去请皇帝,一面邀我入席。

……

酒宴之后,诸王宗室们又潜入林中一番驰射,满载而归时,林间已披上了暮色。

我不愿立时回去,步伐便迟了些。透过草木遥遥一望,远处似有火光,才知道晚间的篝火已经生起来。不多时,营帐处又飘来了渺渺的歌声,火光前人影攒动,有人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午间便饮了许多酒,到现在还神思不清,我无心凑这热闹,索性下了马,踩着夜色在林中慢慢踱着。

也不知过了几时,“唏律律”一声轻啸,遥遥递入耳中,一人骑马迎面而来,我停下脚步,倚马而立,看清那人面孔时也未觉得意外。

“这么晚还不回去?”安童下了马,一面挽住缰绳,一面开口。

“不想再喝酒。”我散漫回道。

他没说什么,上前牵过我的马匹,想要扶我上马。我脚下一顿,索性抱臂靠在一旁的树上,不再挪步。

“是不想见到皇后罢?”他了然一笑,也不再催促,回身将马拴在树上。

这消息传得真快,我愣了愣,才想明白:“别速真告诉你的?”

他一时黯然,凝视我片刻,才道:“你心里既有主张,又何必因此伤神?”

“这事还不值得让我伤神,”我摇摇头,目光落入了浓稠的夜色里,“我今日见到了史彬。”

安童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低头思量一会儿,才问:“你们是说起了卢世荣罢?”

他心里也是明镜,我暗暗一叹,不置可否:“陛下依卢世荣之意废罢行台,朝中物议沸腾,台察官多有不满。你是首相,又该如何呢?”

“我早有告诫,他仍是一意孤行。上任至今,所行未见成效,却徒惹事端。他这个右丞,怕是要做到头了。”

安童语气平静,目光也投进夜色里,他半笼在月影下,神情看不分明,整个人如同夜一般晦暗。

“……你打算怎么做?”良久,我才回过神来,声音有些沙哑。

他转眼望我,无声一笑,用目光抚过我的脸庞:“你不必知道。”

“你是不想说?”我愕然道,眼睛锁住他的脸,蓬蓬的怒气很快腾起来。

我丧气地一跺脚,一时也不懂这怒气因何而来:难道是因为他心存隐瞒?还是觉得他别有心思?

“你不想说,那便罢了。”我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看他,只是去解树上的缰绳,准备上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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