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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2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安童向皇帝郑重一揖,而后开口:“世荣昔奏,能不取于民而岁办钞三百万锭,令钞复实,诸物悉贱,民得休息,数月即有成效。今已四阅月,所行不符所言,钱谷出者多于所入,引用憸人,紊乱选法。”(3)

安童所言,陈天祥的弹文里亦有提及,此刻重申,自因此事乃最为要害之处。卢世荣害民也好,擅权也罢,如若真能敛财,于皇帝而言,都是利大于弊;而此刻,夸口许下的承诺无法兑现,反而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留着他,皇帝还能得到什么呢?白白招怨罢了。

卢世荣听了此话,几乎委顿于地,眼里暗沉无光,了无生息。见这般光景,皇帝亦是下定决心,命御史再度陈述卢世荣罪状,卢再无辩驳之语,一一款服,当堂被逮捕下狱。

“卿与诸老臣议论卢世荣所行,宜废罢者废罢,宜更张者更张;所用要人,一一鞫问;确实无罪者,由朕亲自裁决。”

安童随即领命。皇帝在御座上等待片刻,见朝上对此再无异议,方道:“今日集议,先散了罢。”

*

集议事毕,百官一时散了,各回官署理事。我出了大安阁,待到了宫内便道,回府的车马已经备好。正欲上车,却见一人绕过游廊款款而来,待看见我,紧趋几步上前,躬身行礼。

“院使大人免礼。”我淡淡道,回身欲走,却恰好对上他抬起的眼眸。他眼里似有深意,我脚步一顿,又想起那时的疑虑,随即命从人退后,自己往游廊边又走了两步。

桑哥知我有话要问,也不言语,紧步跟上来。待走到一处亭阁,见四下无人,我方停下脚步。待我转身,他也恰好驻足,一双漆黑的眸子明晃晃地直望我,并不避讳。

此人还真是大胆。我心下品评着,一时又想起早先他在御前的言语,大抵明白他的惯常做派,便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

“院使大人,我确有一事相询。卢世荣入朝,乃大人荐举,今日集议,卢右丞遭群臣弹劾,却不见大人声援一二。何也?”

桑哥目光闪动,面上的诧异毫不遮掩,顿了片刻,不禁笑道:“原来落难的鹰犬,也是有人怜恤的。公主到底不是无情的使主。”

他言辞无忌,却绝非戏言。我冷淡地注视他,待其收了笑意,才道:“大人此言差矣。卢世荣乃朝廷命官,又非我的奴婢,我自然不是什么使主。”

“也是,”他笑笑道,“黄金家族的奴婢,也不是谁人都能做的。卢世荣一介白身,的确不够格。也正因他不是皇上的奴婢,一旦弃之不用,何其容易?”

他轻轻一叹,似有感慨之意,眉目舒展间,一双眸子却更显锐利。我呼吸一滞,胸口突然堵得发闷:卢世荣但有阿合马的势力背景,便不会这般势单力孤,以致仓促倒台。

“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我收回思绪,再度转到这个话题上来。桑哥听了,摇头憾然一笑:“我对他,爱莫能助。”但见我仍是疑虑,才续道:“昔日王文统因李璮之事获罪,举荐之人中,清洁自守如廉希宪,尚被陛下鞫问;如今卢世荣坐实了罪名,我撇清干系还来不及,哪敢多言多语?”

“朝上定罪,皆有证据。是非曲直,不容颠覆。身正则影正,院使大人果无阴私,又怎会因言获罪?”我挑眉看向他,目光不乏质疑。

他看着我的眼睛,笑容忽然一滞:“公主这是怀疑臣?”

我并不否认,只是一笑:“大人与卢世荣素日交好,我不得不多想想。”

他愣了片刻,而后又是笑开:“罢了罢了,这等微末琐事,何劳公主上心?卢世荣下狱,凡有干系之人,安童丞相自会一一按问,臣若有罪,早晚逃不过的。”

他这话说得甚是伶俐,我不禁露出赞许的笑意:“大人分明是磊落之人。”

他却似心怀忧惧,笑意收起来,皱眉深深一叹:“公主说笑了,臣也担心呐!阿合马昔日获罪,朝廷清查同党多达七百余人。其亲近党羽,尽被诛戮;侥幸活者,亦被罢黜。臣岂知这番鞫问又是何结果?”

当初审查阿合马一案,是真金主持。审案过后,朝中理财派被清除殆尽,这是事实。语涉储君,桑哥言辞何其大胆,分明是有恃无恐,却故意做出一副小意可怜的模样,他怀的又是什么心思?

我心里泛上一丝嫌恶,也不戳破,只是淡笑道:“安童丞相向来仁厚,审案亦不会牵涉无辜,大人多虑了。”

桑哥点头附和,却仍忍不住提醒一句:“丞相若能宽仁为怀,自是再好不过。否则,落网的鹰犬反扑起来,也是能伤人性命的!”

第232章 夜雨

桑哥说罢,甩甩衣袖,又向我揖了一礼,而后告退。他在地上曳出修长的背影,我默然凝视,胸口忽然被堵得发闷。

自宫内游廊一径而下,不意碰到真金,安童恰也陪伴其侧,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照面而来,我随之上前,问候了一句。真金似有心事,淡淡应了,便欲离开,待擦身而过,又像想到什么一般,低喝道:“察苏!”

这一声喝得我发懵,我遽然转身,不解地望着他。真金回身几步,低头审视着我,目光莫名的冷峻:

“桑哥可与你说了甚么?”

我愣了片刻,旋即恍悟:桑哥与我一前一后而出,真金无意看到,便记在心上,想必是深知桑哥为人,自能猜得其想法。

可他对我,也如此信不过么?我心里颇不痛快,抬头瞥了一眼,语气冷淡:“见礼问候而已,未说甚么。太子何以多心?”

他默然不语,似是不信,见我神色不豫,也不愿追问,转而嘱咐安童:“陛下命你与老臣议论卢世荣所行,其政其人,其所用朋党,如何处置,你当有决断,本宫无复多言。”

他点到为止,安童已有会意,点头应了。我暗暗揣摩真金的意思,便想到阿合马倒台之际那番清剿,再想到桑哥的提醒,不由忧心。碍于真金在旁,难说什么,匆匆扫了安童一眼,便向真金借口告辞。

*

卢世荣服罪之后即刻下狱,其下所用执政,包括史彬在内,连同阿合马旧党,一应罢免。安童仍是右丞相,回回人麦术丁取代卢世荣担任右丞,此人先前曾辅佐和礼霍孙,因为官清廉,此番官复原职。至于卢世荣所行诸事,新任宰执一一纠偏,减商税、罢牙行、允许私商泛海贸易……安童拨乱反正,倒是相当迅捷,朝堂再度恢复汉法派主政的局面。

然而狱中的卢世荣到底如何定罪,一直未有结论。也因为如此,其所用党徒,虽被罢职,却未遭到严惩。安童对真金所言,似乎领会得不够透彻。

年初,元军大破安南国主陈日煊,攻克国都升龙城。可入了夏,遭逢暑热暴雨,军中疫病丛生,安南军趁势反攻,形势由此急转而下。元军不得不仓惶撤逃,一路上又被敌军围堵,征安南之役至此狼狈落败。

消息传来,皇帝自是恼怒无比。忽必烈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兵精粮足,何以败于安南小国之手?又忆及两度征日惨败,更是怒极攻心,由此病了多日,朝事皆由南必皇后代理。至于卢世荣之事,更是无心过问。

及至几月后,皇帝才忽然问起卢世荣,近侍忽剌出建言道:“此人拘系狱中,徒费廪食,不如杀之。”皇帝遂下命处死。

彼时,我刚刚返回大都不久,才到了公主府,慕之便急匆匆找上门来。他一脸忧色,不用开口便泄露了心事。我叹了口气:“是不是为了史公子?”

慕之重重点头,面色凄惶:“陛下下命处死了卢世荣,会不会罪及同党,实难揣测。史公子忧郁成疾,一病不起,连同宁娘子也一应病了。莲奴跟着着急,因此小产,孩子也没能保住……”

他一口气接连道来,说起孩子,终忍不住失声恸哭。我哪里想到此事会引出如此波折,一时惊住,等回过神来,亦心痛不止。任慕之哭了一阵,待其平静下来,脸上泪痕犹湿,他自觉失态,别扭地转过脸:“臣失礼了,请公主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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