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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32)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玉昔帖木儿解释道,一语未了,不料一物已劈面砸来,皇帝案前的奏章四散跌落,满地雪片一般,一片狼藉。

“汝等无罪耶!?”

皇帝震吼,骤然起身,那气势过于凌厉,周身都是逼人的锋芒,迫的人无从喘息。

玉昔帖木儿被奏章砸得懵然,一时茫然无措。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也只能束手站着,无从插言。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跪伏于地,皇帝离了榻,逼至二人身边,软靴踩过地上奏章,脚尖狠狠踢上二人膝头:

“事已至此,朕还未见那道表章!汝等不思己过,还狂言狡辩,妄事欺瞒!汝等无罪耶!?”

安童膝上吃痛,脸色白了一瞬,却也不顾,连忙请罪道:“臣等截留表章,罪无所逃,听凭陛下责罚。但此辈名载刑书,此举动摇人心。奸邪用心叵测,意图离间天家父子,一旦侥幸得计,必使社稷动摇,苍生蒙难。陛下宜急罢此事,择选重臣廓清疑乱,肃靖纷扰。”

我稍稍思索,便明白安童深意:事到如今,一味回避是行不通的,必须向皇帝做出让步,若能隔绝奸党,另选旁人详查此事,真金便多了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我亦附言恳求。忽必烈不是糊涂之人,自然深知一时逞怒的后果。且安童二人已自担罪责,实在无由再度逼迫,震怒过后,皇帝也慢慢冷静下来。

想来此事不久就会传出禁庭,传到太子耳中,那么,威慑的目的便达到了。余怒中,忽必烈寒着脸喘息片刻,缓缓坐回榻上,仍是心事重重。

安童却顾不得皇帝是何心思,趁势近身上前,冒死进谏:“答吉古阿散倡言钩考天下,早已惹得朝野纷乱,政事难以为继。此番又牵扯太子,更使人心浮荡,内外动摇。还望陛下即刻下命,急罢钩考,平复朝局。否则,臣恐诸王趁乱生事,贻害无穷。恳请陛下速做决断!”

他言语铿锵,虽是请命,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皇帝尚在出神中,不自觉地“哼”一声。安童见状,又再度进言,玉昔帖木儿从旁附议,终于使得皇帝松口:

“传朕命令,停罢钩考,拘拿答吉古阿散问罪。”

皇帝埋着头,声音萧瑟,一脸颓唐,如负伤的困兽一般声息微弱,早已不复方才的威势。安童得令,长出一口气,欣喜得几乎坠泪,却不敢流露情感,当即领命而去,将皇帝的旨意传达内外。

忽必烈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二人走后,他又陷入了沉默,怔怔望着一地狼藉,忽而暴躁欲狂。我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而后才上前安抚。

他狠狠推开我,眼里是瘆人的笑意:“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去给太子报喜?”

“太子何喜之有?”我震惊地望着他,呆呆问道,内心满是惊惧。

“呵,这个好儿子,如今朕也拿捏不住了!”

他桀桀而笑,目光阴鸷可怖,那发白的须发,松弛的皮肤亦随笑意颤动,刺得我双眼作痛。

“还不快去!”见我呆怔不语,他不耐烦地催促,“朕老了,不知还能在位几时。你们却等不得了,一个一个,巴不得把心掏出来献给太子呢!如此忠心效主,倒也保得社稷无虞,朕还真是多虑了!”

“父皇!”我连连摇头,想要靠近,却被他猛然闪过,他身体臃肿,步伐不稳,一个趔趄下几乎跌倒,而我眼睁睁见证他的狼狈,更让他羞恼不堪。

“滚!”

老皇帝吼道,几乎是歇斯底里。我瞥他一眼,满心担忧,犹豫片刻,准备退下,忽闻内侍来报:“陛下,太子求见,已在殿外等了多时了!”

我和皇帝俱是一怔,他默然片刻,旋即怒喝:“不见!”

“可外头还下着雪,太子在雪中跪着呢!”老宦官哀求道,脸色凄然,眼里盈泪。

“呵,呵!”皇帝怔了片刻,而后又是冷笑,似乎颇感荒唐,“这副可怜样子,又做给谁看?太子至贤至孝,倒是朕昏聩暴戾呢!”

我听了这话,耳中轰然,一想到真金跪在雪中,心也忍不住抽痛:“父皇误解太子至深,都不愿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我哀哀乞求,忽必烈却全然不顾,冷酷笑道:“解释?不必了。他若无罪,自然不必解释;果真有罪,也不是一个解释就能开脱。传朕旨意,令太子即刻回东宫!”

我劝说不得,只能随那传命宦官一同出去。雪势越来越大,宫殿之外一片肃穆,白茫茫昏惨惨,雪片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目光穿过凄迷的风雪搜寻,玉阶之下,恰有一人跪在正中御道上,一动不动,如沉默的石雕一般,渐渐被风雪吞噬。我心中猝然一痛,顾不得脚下湿滑,疾步赶过去。

“哥哥!”我凄声开口,他却如石化一般,全然无觉。辫发眉梢堆满了碎雪,目光亦凝冻在眼里,一瞬不瞬。脸颊又白又红,眼里满是血丝,我伸手一碰,额头却是滚烫。想来他此前便已病了。

“陛下已命停罢钩考,拘拿答吉古阿散。哥哥且宽心,此事不会再追究了。外面雪大风寒,快随我回去!”

我用手搀他,口上急劝。真金却岿然不动,目光涣散,口中喃喃:“我一定要见到陛下,陈明清白。”

“陛下知你清白,何必陈明?他传命叫你回去呢!”我柔声劝道,在雪中停驻一会,身上又被寒意打透了,浑身冷得发抖,牙齿也跟着打颤。

“我必要见到陛下!”他突然顽固起来,目光也凝聚一处,灼灼如火,“他一日不见,我就在这里跪一日;十日不见,我便跪十日……早晚我都要见到陛下!”

左右劝说不得,我实在无法,不再多言,挪至他身边,撩袍一同跪下,“既然如此,我便陪着哥哥。”

“胡闹!”真金遽然抬眼,忍不住低斥,“此事与你无关,还不回去!”

他尚有一份清醒。皱眉看着我,眼睛一湿,睫上的雪粒化了,凉意沁入眼里,他眯住眼睛,又像是在忍泪,嘴唇直颤:“朝上出了如、如此大事,为人臣、臣子,怎能不给君父一个交待?难道还要让陛下一人饱受忧、忧煎?此乃我私事,你给我回去!”

他强忍着,仍是被冻得发颤。我却浑然不顾,也不看他:“陛下说你无罪,此事便不必解释。哥哥要执意如此,我陪着你便是,无复多言。”

风雪中,我体内暖意消耗殆尽,寒意肆虐,我几乎神思不清。真金再劝我,我也不理,几番下来,他的执念也开始松动。

我二人在此跪等,内侍们劝说无门,只得跟着一同跪下,身旁早已覆了乌压压一片人。为首的老宦官哭道:“二位殿下何必如此?若是有个闪失,我们这些奴婢,都不够偿命的。皇帝传言不见,殿下再执意跪等,不是逼迫圣意吗!?”

“若是逼迫圣意,这罪责也有我一份,不会让太子独担!”我闭目道,口鼻像被冻住了,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腰腿早已酸麻,几乎难以支持。

真金闻言黯然,低头不语。老宦官无法,急忙遣人去寻宰执大臣。待安童赶到,二话不说,命怯薛将太子同我扶上车辇,各自护送回宫了。

第237章 探病

待被人送上宫车,我便觉头脑昏重,浑身发冷,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是怎样回到府上的。迷迷糊糊间,被人抱上暖榻,脱去外氅。饶是裹着厚被,仍觉浑身凉透。神思迷乱之际,只觉一具温暖的躯体靠过来,将我包裹。我顾不得去想那是何人,只是伏在他怀抱里,沉沉睡去了。

我是在安童怀里醒来的。

睁开眼,好一阵儿难以视物,待看清他,犹难确信:“你不在衙署,怎么在这里?”

我喉咙发干,声音发哑,甫一开口,又咳嗽不停。安童皱眉看我,满是担忧,下地取水过来,喂我饮下。我浑身仍是滚烫,温水淌入喉咙,就被蒸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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