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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3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匆匆问礼,便退至一边,他见我眼里含泪,脸色也是一沉,不说话,也不等人通传,大步跨入内室。阔阔真未料皇帝突然造访,慌忙下拜。忽必烈轻轻摆手,示意她起来,缓步走向太子榻边,待看见他身下的织金褥垫,不禁勃然变色:

“这是内廷织物,汝何敢私自支取?朕力倡节俭,汝竟逆命而为,用这豪奢之物?朕以汝为贤,如今观之也不尽然。”

皇帝虽是低斥,阔阔真也被唬的失魂,当即又跪倒下来,连声请罪:“陛下恕罪!太子病中,体弱畏寒,妾想这褥垫能隔绝湿气,遂取来用。一切都是妾自作主张,妾愿自担罪责!妾……妾这便取下来……”

阔阔真声音低弱下来,也是在试探,但见皇帝无动于衷,只一副观望的姿态,只得上前去取,而太子仍在休息,她又不忍惊扰,一时进退两难。

皇帝仍不作声,摆明了要为难太子妃,试其诚意。我哪料他冷酷至此,一时气结,上前拦道:“父皇那一套还是省省罢!眼下是何光景?太子病重至此,陛下竟还吝惜区区褥垫?您心里究竟有没有这个儿子!”

气怒之下,我口不择言,只图一时痛快,阔阔真听了,脸上血色全无,只一个劲儿地叩头请罪。皇帝被我当面驳斥,恼恨得无以复加,刚要发作,就被我冷冷驳回:“您自己看看太子的病罢!”

忽必烈咬牙忍了半晌,才把这股气吞回去,黑着脸上前,正欲探视,哪料真金早被惊醒。他睁眼辨认半天,才知是皇帝,激动之余,几欲坠泪,当即强撑起身,欲下榻行礼。忽必烈见他病体支离,失悔不已,不忍卒视,生生按住太子,让他免礼。

“你病成这样,还折腾什么?好生躺着罢。”忽必烈挪开眼睛,一时竟不敢看他,太子却直勾勾地望过来,枯索的眼睛异常发亮,让人心惊:“阔阔真是为了儿臣才取这褥垫,这事怪不得她,陛下若怪,就怪儿臣罢。”

“休提此事。”忽必烈遮掩道,眼神闪烁,脸上亦是掩不住的悔恨,“朕是来看你,不是来问罪。你把身子给朕养好了,朕再挑你的不是,行不行?”

老皇帝勉强笑道,像是哄逗一般,虽是打趣,但他笑着笑着,就禁不住坠下泪来。真金听着父亲的剖白,却一脸木然,眼神空洞,口中仍是喃喃:

“这几日来,儿臣一直想着自己的不是,思来想去,仍是不解。儿臣孩提时,您便让我跟着姚先生学习《孝经》;待您远征大理,仍不忘留下窦先生,指点儿臣功课;而后又是王恂,日日陪伴身侧,教以尧舜善政,论述古今得失。父皇让儿臣学的,儿臣悉数记在心里。汉法维邦之道,儿臣亦是身体力行,一日不敢废弛。可到头来,父皇还是不满。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儿臣素来以历代先贤为纲目,又怎会做错呢?如果儿臣当真错了,那什么才是对的?……”

真金也不知哪里来的心力,喃喃不止,眼神飘忽,精神恍惚,可口中仍在追问,迷茫不定的目光又像个不经事的孩童。忽必烈看着儿子这般,惊怔不已,待回过神来,心如刀绞,眉头似要拧断,握住儿子孱弱的肩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是朕最、最好的儿子,不会有错、不会有错!什么都不要想,给朕好好养着!”

他含泪下命,而后遽然起身,脸上已是一派肃然:“传朕旨意,令太医院提点速到御前。治不好太子的病,朕要他的脑袋!”

第238章 解脱

皇帝几乎调动了皇城乃至京师附近最好的医官,太子的病仍没有丝毫起色。太医院提点束手无策,跪在御前伏地请死,皇帝气闷绝望到极点,几乎要立斩医官,还是被众臣拦了下来。

忽必烈年迈体衰,来往东宫几次,就有些吃不消,况且政事不能废弛,他分身乏术,内心无比煎熬,我只冷冷劝道:“父皇放心罢,我会代您看顾太子,不会有失。”

他耷耸着眼睛,沉默不语,心里也深知,真金眼下的光景,恐怕是看一眼少一眼。几日来,无边的悔恨几乎要把他击垮,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只是稍加威慑,短短几日内,年富力强的太子怎么就一病不起呢?

他最终还是听了我的劝:御驾若镇日出入东宫,宫人接待皇帝还来不及,哪有精力侍奉太子?为了照顾真金,太子妃和诸皇孙几乎都熬干了身体,再无心力应付皇帝。

*

我到东宫时,真金似已睡去,阔阔真守在榻前看视,眼底熬得乌青。两个儿子轮番侍疾,也几近累垮,被她撵下去休息,可她自己也快熬不住了。

“嫂子,我来陪陪太子,你且去歇息。”我低声劝道。费了几番口舌,阔阔真才同意,临去时又不安地回望,眼里掉泪:“有劳公主,真金到底有你这个好妹妹……”

“我是替陛下照顾太子。”我黯然道,她听了这话,又掩面而泣,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室内只余我兄妹二人,我悄声坐回榻前。周围一片静寂,只有真金微弱的呼吸,偶尔掺杂一两声病痛的呻.吟。我低头探视,他仍是昏睡着,身边换了人,也丝毫无觉。事出不过一月,他却病来山倒,整个人被抽干了一般,形销骨立,憔悴得不成人形。

我呆呆靠在榻前,恐慌绝望的情绪如潮涌来,却被生生压制,只怕内心的喧嚣惊扰到他。身居储位十二载,我不知他素来温和平静的面孔下,遭逢了多少激流暗涌,乃至一朝事发,便忧惧成病。

真金睡得异常安静,其间只迷迷糊糊地索水一次,被喂饮后,便再度睡去。他一定是太累了,乃至睡梦中仍眉头紧锁。我想帮他抚平,又怕扰醒他,怔怔盯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缩回了手。

室内安静暖和,我坐了半晌,也有些倦怠,靠着床榻,不小心便睡去了。迷蒙间依稀有窸窣的响声,我猛然惊醒,却听室外小声传道:“丞相来了!”

安童向宫人摆摆手,悄声进来,眼中一派郁色,脸色也颇为疲惫。与我只是匆匆寒暄,便走至榻前探视,看到太子那张枯黄面孔,不由惊心,眼里郁色更加深重。

“太子如何?”他简短问道,目光仍笼在真金身上。

我缓缓摇头,开口时已有些哽咽:“……不好。”

他闻言一怔,难以确信一般,表情一时凝固了,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缓缓坐了下来,以手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相视无言,彼此却心事了然。安童怔怔凝视床榻一角,目光凝冻,全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眼里却毫无光彩,暗沉沉一片,裹着最深重的无望与悲哀。

“我们……做好最坏的准备罢。”

我犹豫半晌,万分不情愿地说出此话,良心却又受到狠狠地鞭挞:这个时候,我怎还能冷下心肠思考?真金是我的哥哥呀!就算帝国后继有人,那又如何呢?世上再也换不来一个真金!再也换不来一个自幼伴我长大,对我百般呵护的哥哥呀!

这样的结果,我无法面对,也不堪承受。忍了多日,我终至崩溃,含泪失声。安童骤然抬眼,一双眼睛早已泛红,也只是无声摇头,示意我噤声。

“你也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陪着太子。”他拍拍我的肩膀,小声叮咛。

我饮泣吞声,仍怕惊扰真金,正欲起身离开,榻上的人却缓缓睁眼,待看到他,我身体一僵,一时又挪不开视线。

他从病痛中虚弱地醒来,双目空洞,气息微弱,俨然一缕游魂。目光勉强凝聚,落到我们身上,又全然陌生,待辨识出来,眼色突然变得古怪,看向安童时尤为复杂,他只用力盯着,却说不出话来。

安童完全愣在原地,也不知太子为何情绪激动,他面色难过,不知所措,犹疑片刻,才勉强道:“太子若不愿见臣,臣便退下了,只望殿下保重玉体,余事、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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