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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3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陛下!陛下!”耶律某这才慌了,顾不得辩解,只是一个劲儿的请罪。经此一事,皇帝的态度是明明白白,朝臣全都袖手旁观,无一人上前说情。唯有赵孟頫犹豫再三,才上前劝阻,皇帝却怫然不顾:

“来人!将耶律某逐出去!”

待那个碍眼的面孔自眼前消失,皇帝才畅快地出了口气。他望着众臣,毅然开口:“自今日起,但有人敢阻挠朕意,为难孟頫,与其同罪!”

第241章 穷途

叶李、赵孟頫等人第一次面圣,便博得了皇帝好感。皇帝对南人信任的姿态,也绝非做做样子。很快,他以叶李为顾问,要求其五日一次入宫议事;而对于赵孟頫,本欲授以吏部侍郎,奈何朝官非议孟頫年少,不得不改授兵部郎中。

二月初,皇帝驾幸柳林,百官随行,叶、赵二人便在其列。但凡议事,皇帝都令二人与闻,这般亲昵态度,便是对蒙古勋旧,也是少有。

真金去世至今,已有一年的时光。我却觉得一切宛如昨日,每每想到,心中便悲伤难抑。忽必烈的心里又何尝能够平静?国事萦绕心头,连清静地独享这份悲哀,于他都是奢望。

去岁,皇子脱欢征安南失利,皇帝一直耿耿于怀,图谋再战。可因太子突然病逝,为朝局考虑,他再心有不甘,也不能轻举妄动。真金之死不难传到西道诸王耳中,海都窥伺漠北多年,又岂能安分?皇帝命长孙甘麻剌协助那木罕同镇漠北,便是这个用意。而他,也绝不能再一次失去那木罕了。

而东道诸王,因争夺辽东之地,与元廷的矛盾由来已久。此番太子新丧,诸王都瞧着眼里。很快有人为皇帝递来密报:东道诸王乃颜图谋叛逆。因其还未动作,皇帝谨慎考虑,特命伯颜去往乃颜处探听虚实。

反观朝中,自卢世荣伏诛,答吉古阿散钩考生乱,乃至累及太子,朝局未有一日平稳,汉臣苦苦期盼的局面也未曾到来。钞法虚弊仍未好转;年后京师又遭逢饥荒,朝廷赈济之后,国库更是空虚;眼下战事又显端倪,皇帝不得不提前筹备……百般乱事,交杂心头,理财无能的平章政事麦术丁,并不能为君上排忧解难。皇帝欲更换理财大臣,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

今日飞放,皇帝并无太大兴致,让宿卫们尽兴放鹰捕鹅,自己转身回了营帐。不多时,一众宰执要员也被召进了帐内。

我进来时,果不其然看见了桑哥。也不知何时起,他逐渐走入权力中枢,初而隐秘,后而张扬。虽无宰相之名,却比当今宰相更受皇帝倚重——毕竟连新任宰执名单,皇帝都授权他具拟。

帐内诸人,除了丞相安童,平章麦术丁等省臣,还有叶李、赵孟頫。两人悄然立于众人之后,敛容低首,行止拘谨。

忽必烈沉默着,目光环视一圈,待落到一处,嘴角才露出些笑影:“蛮子秀才,朕以为你还未到呢!你素有足疾,何苦干站着?——来人,赐座!”

“蛮子秀才”是皇帝对叶李的戏称,说出来自带几分亲昵。帐内皆是蒙古、色目高官,他一个南人得此殊遇,除了感激,更多是惶恐,百般推让,不肯就坐。倒是桑哥笑着劝道:“叶先生何必拘束?圣宠加身,您又怎忍拂了陛下的好意?”

叶李推脱不得,只得勉强坐了,皇帝又给赵孟頫赐座。而他却以年少位卑为由,执意推辞,皇帝劝不得,也不再勉强。桑哥沉默地旁观,斜睨他一眼,嘴角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脸上的轻蔑不加掩饰。赵孟頫到底是年轻气盛,莫名承受这不知所谓的敌意,脸色便白了几分,顶着桑哥的目光望回来,柔和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带着沉默的质问。桑哥看这目光,不由一怔,而后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笑得无所忌惮,连皇帝都不禁侧目。

忽必烈告诫似地望了他一眼,桑哥才有所收敛,而后清清喉咙:“陛下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我不禁挑了挑眉:桑哥眼下是总制院院使,有安童在此,他何以越过丞相,向皇帝发问?

我心下不悦,再看看安童,他果然脸色不好,却也隐忍不发。皇帝于此视若无睹,神情肃然,直截了当地开口:“钞法虚弊日久,物价腾踊,民力疲困,各位可有良策?”

这是困扰皇帝许久的问题。阿合马当权时,为了敛财,图一时便宜,挪用钞本,增发纸币,结果物重钞轻,钞法大坏。卢世荣当政的半年里,也没有多少治本的良策。待其下台后,理财一职落到平章麦术丁身上。同为回回人,比之阿合马,麦术丁虽然清廉,却无理财之术。钞法之弊延宕至今,仍是无解。

“平章大人,眼下的难处,你来说一说罢。”安童一叹,轻轻开口。

麦术丁本欲回避,如今却不得不出头,他主管理财,钞法出了问题,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钞法之行二十余载,官吏奉法不虔,以致物重钞轻,公私俱弊。今有省官奏请,谓法弊必更(1),臣、臣……”他一时语塞,苦着脸说不出话来,皇帝却无丝毫体谅之意,冷冷逼问:“卿有何更张之策?”

“臣、臣别无良策……”众目睽睽之下,麦术丁无奈承认自己的无能,几乎丢尽了颜面,一张脸急得涨红,几乎要哭出来。

皇帝气恨地横了他一眼,想要斥责,又觉无益,揉着额头烦躁不安。麦术丁干干站着,进退不能,安童见状,只得出面道:“麦术丁所言,并非无益。钞法之弊,正因官吏奉法不虔。遥想中统之初,钞法初立,公私贵贱,爱之如重宝,行之如流水。十七八年,钞法无少低昂(2)。盖因平准库钞本充足,印钞节制。及至阿合马当政,枉顾法令,滥印超发,挪用钞本,终至钞法大坏,民信尽失。为今之计,在于重立钞法,以增民信。”

他心里十分明白,却只点到为止,不说详情,不施一策,原因为何,我自是清楚:当初增发纸钞是为的什么?挪用钞本又因为什么?皇帝龙骧虎视,雄心不已,四海烽烟不歇,民生凋敝已久。而天下之财本有定数,军需若无节制,民用自是匮乏,钞法哪有好起来的道理?平准库里的金银原本用以平衡物钞轻重,没有白银为本,纸钞只是一纸虚文。如今都挪作他用了,想要重新充实,又从哪里筹措银本?皇帝却还想着征安南、征缅国、征日本、征爪哇、发岁赐、行佛事……这哪一桩事,又能离得了银钱?

安童话毕,缄口不言。忽必烈直直望了他半刻,似是明白他的深意,冷淡地哼了一声,似有心事一般,扭过头望向别处。

安童见此,脸色一灰,神情黯然,默默退回原处,茫然出神,眼眸里尽是无力和悲哀。

桑哥冷眼观望,而后感慨似的,望着安童悯然一叹,自然而然便引来皇帝注目:“汝可有建言?”

“如丞相所言,不如重立钞法,以增民信。”

他的答复并无新意,附和得却是乖巧,以图消解安童的疑虑。皇帝却是不满,不依不饶地追问:“如何重立钞法?”

桑哥却不急于回答,他目光流连,兜兜转转,不意间落到叶李身上。叶李一直坐在下首,久未开口,几乎要被众人遗忘了,此刻陡然灵醒过来,起身上前一揖,做恭顺聆听状。

“钞法本起自江南,故宋惯用会子,叶先生于此,或有嘉谟。陛下不妨听之。”桑哥笑道。

他无意间卖了个人情,给叶李一个献策的机会。叶李自是感激,却仍是克制,推辞了一番,才勉强开口:

“中统钞空虚日久,已成事实。若欲重立钞法,不如更换新钞。以新钞一贯兑旧钞五贯,抬升币值,平抑物价。新旧钞并行,逐步回收旧钞。至于平准库银本,也亟待充实,规定银钞比价,允许百姓以钞兑银,如此方能重获民信。否则纵有新钞,也是无本之木,滞涩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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