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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52)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陛下今晚想听什么故事?”

他实在无法忍受皇帝的沉默,以及那沉默背后的悲伤,忍不住再一次发问。

“给我讲讲她罢。”皇帝许久才给他回应,揉揉酸涩的眼睛,那眼睛因泪水变得更清亮了,“讲讲她当年的故事,讲讲她在察合台汗国的经历——你还记得察苏公主罢?”

他当然记得这个公主。可他要如何跟皇帝讲述?她在察合台汗国的经历,绝不是什么动人的故事;而她走过的荒苦路途,也泛善可陈。

“给朕讲讲罢。”皇帝垂下眼睛,出神地望着鞋子上的宝石,“她连一副画像都未留下。朕已老了,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

皇帝的执着突然给他灵感,也让他突破既有的原则:一个杜撰的故事足以给人虚幻的慰藉,一个旅人的讲述不必忠于自己的见闻。通过这些讲述,皇帝必将随他穿过破碎的真相,来到他用言语织缀的梦幻花园。

*

安童以送嫁为名,随同波罗父子出海,一去便是六年。在这六年里,发生许多大事,每一件都足以惊心动魄。

朝外,乃颜之乱两年后,海都祸乱西北,来势汹汹,北安王那木罕不得已弃守和林,最终皇帝再次以高龄御驾亲征,才消弭了这场祸乱。

朝内,自安童罢相,桑哥真正做到了一手遮天。钩考遍及全国,乃至百姓失业,群盗蜂起,天下骚动。御史愤起弹劾,却被严厉打压,连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都险些被贬谪江南。很快,桑哥又把敛财之手伸向了宗王勋贵,秉承皇帝意旨,严厉打击宗藩。向来享有特权的怯薛子弟被迫缴纳税粮,宗王勋戚的岁赐也一应削减。而他自己,自得势以来,贪赃受贿,声名狼藉。朝中权贵几乎被他尽数得罪,几载宦途很快便走到了终点。

至元二十八年,皇帝罢黜桑哥,问罪抄家;七月,桑哥被下令处死。忽必烈一朝,从阿合马到桑哥,三任理财大臣皆不得善终。桑哥死后,完泽拜相,不忽木任平章,朝廷的天平再一次倒向汉法派的一边。可自真金去世,储君之位一直空悬,朝中再未预立太子。直到那木罕去世,皇帝的心意才有所动摇。而事到如今,三个嫡子皆已去世,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似乎只有两位嫡皇孙了。甘麻剌、铁穆耳,皇帝到底属意于谁,一时也看不明白。

时间却分毫不停,一直走向命运的终点。

*

至元三十年正月,京师大雨三日,落地成冰。诡异反常的阴雨天里,老迈的皇帝从病痛中醒来,望着窗外的一片阴晦,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雨天,雨天会使他痛风加剧,更会勾起心中的隐痛。据说察苏公主薨逝的时候,大雨也是连天不止。

皇帝心情不豫,脚痛更加难忍,太医院使李邦宁很快被传唤入殿,为皇帝视诊。待皇帝病痛稍缓,才有心情同他言语:

“这好好的冬日,为何就下起了阴雨?当真是咄咄怪事!莫不是京里哪位贵人……去了?”

皇帝不由联想到这里,一时心下更沉了几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可李邦宁听罢,神情蓦地一黯,跟着便叹了口气,恻然道:

“臣闻说,前日里,安童那颜病逝于京师宅邸。可怜贤相早逝,这冬日阴雨,想必是上天也有所感应罢……”

他喃喃说着,不料皇帝早已呆住,老人眼神发直,双目犹如死物,俨然丢了魂魄:“人言丞相病,朕弗信也,而今果丧良弼!”(1)

皇帝的嘴唇无声张着,松弛的脸庞也在抽搐,像是极力忍泪。可他哽咽半晌,眼睛仍是干涩,怔了好久,终至荒唐地大笑出声:难道他已老迈至此,连泪水都流干了?

李邦宁见状,一时慌了:皇帝内心哀恸,如能哭出来也是好事,若是郁结于心,怕是早晚成病。他正欲劝阻,忽闻皇帝开口,老人深深吸了口气,眼里终于跌下泪来:“去把铁穆耳叫来罢。”

*

皇帝已老迈得不成样子,可北巡上都时,仍坚持骑马出来。他不许闲人跟从,只留皇孙铁穆耳在侧。祖孙两人沿着闪电河一路驰骋,在落日的余晖中奔向了草原。

皇帝骑行在前,铁穆耳紧随其后,不时出声提醒,生怕他有个闪失。见他小心翼翼,皇帝不禁笑了:如今,自己竟又变成让人操心的顽童了么?

他摇摇头,不理会孙儿的呼唤,一时逞性,骑得更是快些。越往草原深处,越是草色浓郁,金莲花摇曳生姿,瞬间铺了满眼。

可是秋日天寒,花草已开始凋残,低垂的花枝犹如老人伛偻的身躯,丝毫经不起冷风的肆虐,枯萎的叶片几乎被风吹散开来。

皇帝迎风驻马,低头静静审视,不由一笑:人非草木,纵然是苍苍暮年,仍能独对西风,任由风刀割面。哪里像这单薄衰残的野花呢?

他不为这草木荣枯而感伤,只是放眼远望,把目光抛向了遥远的天边。这一望无尽的旷野,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宛如一片黄金草原。长风浩荡,辽阔无边。在这萧瑟而诗意的秋风里,他不禁想起马可.波罗的故事,想起那故事里广袤的帝国。在这庞大而辽阔的疆土上,有无数看不见的城市在生长、繁荣、衰朽、消亡。而这一个个鲜活又苍老的城市,构成了帝国的肌理。正如人的一生一样,他脚下的帝国也不断成长、不断壮大,也终会坍塌,终将死亡。一个人终将面对那必然的宿命,一个帝国也将迎来那注定的衰亡。帝国终会腐朽,又何妨?帝国终将消逝,又何妨?祖先的荣耀早已镂刻在血脉里,在草原上传承流淌。纵然昔日的辉煌化为黄土,那不朽的伟业也会在歌谣里代代传唱。在流淌不息的时间长河里,人类所有的辉煌,不过是偶然翻起的一簇浪花罢了。

他已经很老了,可他仍然活着;他的余生所生无几,可这条路他仍要走下去——哪怕只有他一个人。

第251章 后记&一点感想

之前一直想着,结文后一定要写个心得,现在终于可以交作业啦!以下是无逻辑无厘头的感想,就是纯粹的吐槽和释放~

脑洞的缘起大概是大三的时候吧。不知怎么就开始迷上蒙元史,也许是我自带1/2蒙族血统?其实早就不纯正了。我对蒙古民俗和文化隔膜很深,几乎不懂,完全汉化。小学到高中虽然学了多年的蒙语,仅限于应付考试,根本不会说口语,上大学后真的全还给老师了,惭愧……女主的部分人设也基于我自身这个背景吧(其余的都跟我没关系,捂脸-_-||)。

读研的时候,隔壁宿舍有个纯蒙古族妹纸,好像是西蒙那边,真的看上去就很蒙古的气质,让人见之可亲。我偷偷观察人家姑娘好久,特别好奇,非常仰慕,直到毕业前才敢跟妹纸交谈,还留了合影,真是相识恨晚!可惜,她硕士毕业就回内蒙古那边大学读博去了~

她为什么要回家乡读博呢?可能还是因为我们学校元史不是主流,相关课程少的可怜。我出于兴趣曾经选了历史学院的通史课,有幸听到元史专家张帆教授的一次讲座,见到真人的感觉棒棒哒。还有魏坚老师,专门从事元上都等考古,听他讲课,如临其境,颇有盗墓的感觉。还选了一个《蒙古秘史》解读的课,但老师是纯蒙古人啊,说着说着汉语就开始飚蒙语,我真的听不懂,觉得有些无聊,上了一节就退课了……再有比较郁闷是,选了一门《元史研究》,但我一去听,却是讲辽金史,还是面向自家门生,门槛太高,于是又退课了。所以我基本没接受过正经八本的元史授课,全凭兴趣东瞧瞧西看看。还好有个历史系的朋友,虽然不主修蒙元史,偶尔也可以问一问~

大三时候有了脑洞,构思了一年多,那时忙于学业,也没时间写。开始动笔大概是大四到研一的那一年,可是平时上课我也时间不多,基本就是寒暑假才写。后来毕业找工作,直到现在,断断续续写了四年。也因为时间跨度太长了,前后风格非常不一致,现在读来觉得前面文风好幼稚,不忍直视,可是又懒惰,就不准备怎么精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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