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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45)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并没有坐步辇,只是和塔娜一路走过来。夜里虽有些冷,但月色醉人,我有心多看几眼。

塔娜是奉大哈屯之名而来,跟轮值的怯薛官说明来由后,就被一路放行了。

前方的内城大殿笼在一片月光里,像是覆上了一层薄纱,皎洁的月色又把它装饰成一座冰雪宫殿,里面闪烁的煌煌灯火,又为它增添了几分暖意。

我俩在门口处被拦了下来,当值的怯薛官硕德说,大汗还在和平章政事议事,暂不见人的。

我不免有些失落,想见阿爸一面的想法暂且落空,又想到这鲜酪过夜就不能吃了,便跟硕德说道:“我们且在附近配殿里等一会儿,待议事完毕,麻烦你通报大汗一声,或者让怯薛长转达也好。”

硕德闻言,便点头应允。他是安童的族弟,那么今日当值的应是第三怯薛了,如果安童知道我们过来,应该会知会忽必烈一下的。

果不其然,在配殿里等了半个钟头,硕德就过来把我引到忽必烈的寝殿。大殿一如斡尔朵内的布置,红色毡毯两侧燃着成排的烛火,殿内很是明亮。我亲自捧着银碗,小心翼翼地走过红毯,来至寝殿正中,俯身行礼道:“儿臣给父汗请安,今夜是受额吉所托,为父汗送鲜酪来了。”说话一本正经,调子拖得长长的。

还没等抬头,就听见忽必烈爽朗的笑声:“都深夜了,你这丫头还礼数周全,越来越像你真金哥哥了。快起身罢!”

我抬头,才发现平章政事王文统还在给我行礼,侍立在大汗身侧的安童也是一样,赶忙挥手叫他们免礼。安童这才走至我身边,接过银碗,双手奉上。

王文统还没退去,可见二人还有要事要商量,我犹疑了一下,正准备告退,却被忽必烈叫住:“到朕这边来!”

因有大臣在侧,我不敢过于跳脱,乖觉地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抱到怀里。

忽必烈却很自在,抱着我笑道:“你额吉这鲜酪也真是金贵啊。朕念叨了好几天,她才做好送来——就不怕朕怪罪?”

察必确实是拖延了几天才做好,故意吊他胃口。想到夫妻两人的小心思,我心里暗笑不已,嘴上也只能说:“额吉这鲜酪可不是普通的鲜酪。可是叫宝儿赤挑选出纯白色的牝马后,采集了鲜马奶,又要配着上好的蜂蜜——也是宫中侍从到外地采买的。给父汗准备的鲜酪,必然要精心调制,哪样食材都不能含糊,这自然要多花功夫。额吉的心意都在里面,父汗怎能不体谅?”

“好啊,我倒要好好尝尝,尝尝你额吉的心意!”忽必烈笑着,伸手取过银碗,用羹匙舀了一口,尝过便赞不绝口:“还是当年的味道,一点没变!这入口即化的感觉,也只有你额吉做得出了!”

“那我以后也要学来做给父汗吃!”我笑着用头蹭了蹭忽必烈,他一高兴,又在我脸上亲了几口,奶香也沾到我脸上。

“安童,你再拿一套食具来,叫王平章也尝尝。”安童随即领命而去。

一直安静做壁花状的老先生此刻才有了存在感,连忙起身,叠声说不敢。忽必烈却不以为意,笑道:“以前窦汉卿、廉孟子都尝过大哈屯做过的膳食。朕器重你,才赐你尝尝,你安心吃罢!”

此时,安童已备好食具,闻言,亲自舀出一小半鲜酪,递与王文统:“平章大人请用罢。”

“谢过大汗,谢过安童那颜。”王文统双手颤巍巍地捧过银碗,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眉头紧蹙,看那样子并不像在品味美食。

他把食具放在案上,再抬头,略显浑浊的眼睛已湿漉漉的。平章政事看起来已年过六十,头发多已斑白,脸上气色却不错,并没有老态横生。

只是,忽必烈的一小碗鲜酪就让他感动至此?我大为不解,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臣本一介布衣,年少时即游走于诸侯之间。虽自负才气,却无进身之阶。前番供职于李璮帐下,已自觉不负平生之志。哪想能蒙受大汗垂爱,拔擢臣于宰相之位。自入相以后,日日悬心,唯恐一事不周,一事不举,有负大汗知遇之恩。更忧心有人鄙弃臣出身微贱,嫉恨臣蒙受圣宠,揭臣之短。若有此事,万望大汗明察。大汗圣恩,臣呕心沥血也无以为报。臣虽无诸葛之才,但有诸葛事上之心,臣这后半辈子,都交给大汗了……”

老先生一番忠心表白,虽不乏溢美之词,信息量却是十足。感谢忽必烈的提拔是一方面,担心别人说他小话才是重点啊。这老先生也真是精明,表忠心的同时还不忘抱一抱忽必烈的大腿,话说的还含蓄,不简单啊!

忽必烈一直认真听着王文统的表白,并没有因为他的煽情而过分动容,待他言罢,笑着安慰道:“子聪和尚同廉孟子(1)联名推荐先生,先生自有不凡之处。先生入相以来,头发明显又白了许多,你为汗国尽心竭力,朕岂不知?你只管好好做事,勿负朕心!”

“大汗……”王文统闻言,一时哽咽,眼泪簌簌而下,顿首回道,“微臣敢不尽心?”

忽必烈示意安童将他扶起来,又勉励道:“先前朕渡江攻打鄂州,宋国丞相贾似道就率军前来救急,朕一时竟不能破城。当时朕曾感叹,如何才能得到贾似道这样的能臣呀?而后,长生天就把先生送给了朕,想来也是时运使然。朕过长江,常常听人唾骂贾似道是奸臣,可这些袖手骂人的书生在关键时刻却不顶用,也难怪贾似道能掌权……如今,虽有人怀疑先生为人,但先生只需一心用事,总能堵住别人的口不是?”

“大汗!大汗如此待臣,臣敢不鞠躬尽瘁!”老先生再一次泣不成声。

“好啦!也别一下子把心力耗尽,大蒙古国用着先生的地方还多着哩!”忽必烈摸了摸胡须,轻叹一声,眉宇间又堆上愁色,“眼下,廉孟子、商挺也抵达京兆,不知能不能稳住秦蜀一带的蒙古军?我那小弟弟是不打不服的,得尽快筹备粮草马匹,以备秋时军需,这些都得先生用心筹划;还有诸地钞法不一,财货难通,又得先生筹备统一钞法之事;省部规划,赋税科差,都要定个章程……先生的担子很重啊!”他望着王文统,眼睛里是殷殷期待。

老先生拱手肃声道:“大汗所言诸事,臣心中都有成算,就等与省部同僚集议,待陛下裁决。财赋钞法之事,臣还想得明白。大汗不必忧心,全心备战即可!”

他回答得自信又痛快,忽必烈十分高兴,脸上愁云一扫而光,击掌笑道:“汗国庶务,全赖先生助力!”又嘱咐道:“朕放心了,先生年岁大,也退下休息罢。”

王文统退下后,由怯薛护送着回去了。待他背影消失,忽必烈用指头敲敲案几,眯着眼问安童:“窦汉卿说王文统学术不正,人品不端。你怎么看?”

呃,原来是窦先生背后奏他一本,窦默、姚枢等人是纯儒,讲究王道。王文统自负理财之能,又曾跟忽必烈宣扬霸道权术,怕是让儒臣们很不安吧。

背后谈论大臣,似乎并不太合宜,安童脸色一白,很是犯难,只能含糊答道:“臣年幼,少不更事,怎敢妄论大臣?”

看他一副面瘫相,我就觉得十分有趣,偷偷向他做个鬼脸,他依旧板着小脸,不敢回应。

然而,他的含糊其辞让忽必烈很不满意,忽必烈一拍桌子,扬声道:“痛快说!”

安童见大汗不悦,也不敢再耍太极,只得老老实实回答:“眼下是用人之际,大汗还是以国事为重。平章大人之才,不可多得,廉孟子举荐之人总不会错的。至于窦先生所言,尚需观察,不能错枉了贤能。”

忽必烈笑着摇摇头:“同样是儒臣,窦默直言文统其人不可靠,许衡、姚枢等人却没有表示,这事不好说啊……过夏后,我即将出征,到时汗国重事都要托付王文统,我还多少有些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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