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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4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王平章以布衣之身拜相,报答圣恩还来不及,怎会不尽心竭力?况且误了军国重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臣虽鲁钝,王平章所做的事却都看在眼里,中书省自他主事以来,法度日渐完备,事体明白,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安童又为王文统说了几句好话。

忽必烈闻言,眼睛一亮,指着安童笑道:“你啊你!怪道你额吉总夸赞你,年纪虽轻,道理却比大人还明白。之前为何还吞吞吐吐,这不说得很好?”

“大汗过赞了,臣年幼,尚需历练。”安童不禁夸,脸色又红扑扑的了,虽是谦逊敛容,眼神却越发明亮。

“欸!”忽必烈摆摆手,“年轻怎么了?年轻未必不通晓事理。”说着,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蛋,“察苏更年幼,说话行事却很有见地,”他似乎来了兴致,把我往上抱了抱,扭过我的脸,瞅着我的眼睛笑道,“来!你也说说,刚才王文统一事,你怎么看?”

唔,哪里想到他会问我此事,一时有点发蒙:要我评价朝中大臣,未免有些为难。对于朝事,我都是间接得知。王文统入相不到半年,怎能看得准啊?

默默低下头,咬着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童面无表情看着我,忽必烈却催促上了:“大胆说说,朕又不外传,你怕什么?你虽不熟悉王文统,窦先生你是了解的,他说的话可都可信?”

我当然想让忽必烈重视我,日后说话也能更有分量,如今他正是在给我机会,可是评价朝臣却比单纯议事更复杂,说不好会得罪人的。

埋头思忖半天,我咬咬牙开口:“儒士常以君子小人论人,没有折中的余地。可儿臣认为,一个人若不是君子,也未必就是小人。窦先生说王平章人品不端,也许只是他执着于为人操守。王平章即便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奸恶之人!”

我的声音低沉徐缓,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留心忽必烈的反应,一边斟酌着:“儿臣以为,做官不只为了树立道德榜样,而是要看真才实干。否则,袖手谈心性,于民又有何益?王平章才具如何,父汗自是清楚。至于窦先生指责他人品一事,目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罢。”

说罢,抖了抖一身冷汗,我已做到最大限度的客观陈述了,可对于窦先生,还是多少内心有愧。儒生不言利,窦先生福过于正直,而王文统以理财之能入相,不像窦先生那么讲求原则,这也许是二人三观不合的原因?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目前并未看出王文统有弄权的迹象呀。

我对儒家学说本无偏见,但君子小人那一套说法,实在无法苟同。一些道学先生动辄站到道德制高点上评判众生。好像一个人只要品行有亏,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对了。这不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吗?

我说完,双手攥到一起,悄悄抬眼,咬着嘴唇,不安地瞅着忽必烈:不管对不对,这可是您老人家要我说的啊。

忽必烈只是轻轻点头,不置可否,抚着我的头发,静静地凝视我好一会儿,目光温柔细致,父爱满满;安童也在一旁看着,眼里却深沉如水,叫人看不出心思。而我呢,悄悄出了口气,手心里满是汗了。

“父汗?”见忽必烈半日不语,我轻轻地拽他衣袖,趁机转移话题,小声开口,“夜已深了,您该休息了,额吉还等着您呢。”

“你额吉想我了?”忽必烈笑得很不厚道,捏捏我的小鼻尖,把我从腿上放下来,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也是有几日没去她那里了,今夜也好过去看看。”

听他这话,我心里有些黯然。蒙古人实行一夫多妻制,忽必烈也不例外。除了察必,他还有三个哈屯。即位后,又从弘吉剌部采选了一批美人入宫服侍。察必在他心头分量虽重,却也不能受到独宠。男权社会把男人的劣根性都暴露出来了,时代如此,又能怎样呢?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并未觉察出我的心思。安童已叫人伺候圣驾了。忽必烈在殿内不慌不忙地踱着步,待外面备好了肩舆,就命安童送我回去,而后坐上肩舆一路走了。

第35章 叮嘱

宫里的小火者(1)已经把步辇抬到我身边,安童要扶我坐上去,我挥退步辇,转而对安童道:“我和哥哥一道走回去,反正不远的。”

“也好。”安童嘴角微微翘起,点头道。

月亮已上中天,银色月光洒在地上,如一泊清澈见底的湖水。阵阵夜风袭来,凉意在皮肤上辗转,漫漫渗入体内。我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感觉身上清爽了些。

“原是想着哥哥当了怯薛长,会常见面的。哪知你每次轮值就是三日,竟是不方便说话了。”我踩着月光,低头走着,轻声笑道。

“大汗即位不久,诸事繁忙,每逢招臣僚议事,都要怯薛在侧陪奏,总是脱不开身,还请公主谅解”,安童认真解释着,“待秋征过后,大汗必会扩建开平城,到时家里自会在城中置办一处新宅,公主想见别速真,也都方便……”

听他称我为“公主”,总觉得有些别扭,怎么当了怯薛长,反而跟我生疏了?念及还有怯薛歹和火者在侧,我才没有纠正他。

“我都明白,”我点点头,冲他一笑,又问,“入职后宫中一切可还适应?与同僚相处如何?”

“我早年就出入藩邸,一切都熟悉的;怯薛中大多是那颜子弟,也从小都有过接触,都合得来。”

“那就好,这样姨母也不必担心了。听父汗说,他已召集姨夫北上,你也快见到阿爸了。”我抬头看他,扬眉笑道。

“是。”提到了霸突鲁,安童的眉眼这才舒展开,唇角上扬,笑容更深。

他回答的简短,我竟没了话头,一时兴味索然。我不问,他也不主动开口。我们两个人只是寂然走在宫道上,无意中都加快了步伐。

我的寝殿本不远,走过便道,再一转弯就是了。抬头一看,寝殿内还燃着荧荧烛火,殿门口自有女孩儿侍立两旁。

手下的两名贴身婢女阿兰、图雅早已迎了上来,躬身向我和安童行礼问好。我转身挥挥手:“哥哥早回罢。”

阿兰、图雅一边一个搭着手,正欲扶着我往里走,却听身后安童蓦然开口:“察苏。”

我停下脚步,让婢女们退至一旁,站在原地回身问道:“还有何事?”

安童上前两步,垂首望着我,面容纯净而安宁,原本初显棱角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更柔和一些,敛去了锋锐的气质。

他沉吟片刻,稍稍低下头,沉声开口:“这事我本不该说的,公主聪敏,其实也该明白。大汗有意历练公主,故而遇事愿听听公主的意见,一如今晚情形。只是如今不比藩邸时候,朝中人事复杂,说话一定要小心。在外,勿泄禁中语。切记切记!”

只觉心弦微微震颤,听到他的话,我有一瞬的失神,只是茫然地望着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忽必烈有意培养我,从他几次带我参与议事就可以看出;我也乐得如此,以期博取他的重视,好为自己日后争得一些话语权,也有机会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只是不知不觉中,我已和朝政沾了边,虽是被动地表达见解,但自身态度也多少表明了立场。一旦涉入其中,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想想古代,干政的公主似乎结局都不太好。汉代馆陶公主,唐代太平公主等等……而我呢,也要如此吗?

安童所言之事,我一时竟忽略了。

见我半晌不语,他又道:“就算大汗想要你成为他的‘阿剌海别吉’,朝臣也未必愿意,”他顿了顿,稍稍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即使……大汗问话,也不能毫无保留,谨言慎行,总不会错的。”

我讶然看着他,彻底怔忪在原地,喉头涩涩的,竟说不出一句话:想不到他能如此推心置腹,这番话忽必烈当然不会说,额吉察必也没有提醒过我,真金也从没这样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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