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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61)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那木罕噘嘴望望台上,脚下却不挪动半分:“忒败兴了,好容易出来一回……”

“天公不作美,又有何办法?”安童嘴上耐心劝着,脸色却轻松欢快。刚才他是相当煎熬,那木罕没戏可看,他也就解脱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位小爷劝了回去。雨一时半会没有下起来,灰色的天幕好像一顶锅盖罩在草原上,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那木罕更是心情不好,垂头耷脑的,闷闷不乐。只走到半路,就叫我们停下来:“雨还没下起来,等会再回去。”

安童我们几个全都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这小爷又有啥幺蛾子。

他看看安童,又看看我:“哥哥,你把刚才的那出戏给察苏讲一遍,你俩表演给我看。刚才没大看懂,又不尽兴……”

听了他的要求,我忍不住啐了他一口:“瞎折腾什么?你想看戏,回去叫教坊司演给你看不就成了?”

“那还要等着排戏,多麻烦!我现在就要看!”他一下子上来了倔脾气。真是熊孩子啊!

安童那边,早已被他折腾得心烦意乱。脸上虽未作色,眼中却透着不快,语气略有焦躁:“天快下雨了!王子早些回城可好?”

“急什么!下了雨,再回村舍那边躲避一下不就得了!草原上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木罕大声嚷嚷着,焦躁不已,紧勒着缰绳,胯.下黑马忍不住扬蹄嘶鸣,差点把他掀下马来。那木罕恼羞成怒,一鞭子把它打老实了:“畜生!连你也不听话了!?”又歪着头向安童没好气地咧咧嘴,示意他下马表演。

此话一出,虽是无心,却让安童立刻沉下了脸。他的腰板挺得笔直,拳头攥得紧紧的,目光瞬时变得冰冷锐利:

“恕某不能从命!”

第45章 雷雨

我抬头看看天色,云朵越压越低,天黑得不见一丝光亮,远处隐约有雷声作响。而那木罕和安童却还这么僵持着,彼此都不肯退让。

安童这么说,想必是很生气了。不肯发作,一是他性格稳重,涵养好,二是不愿与那木罕撕破脸皮。他挺直腰板立在马上,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身下的枣红马打着响鼻,不安地搓着马蹄,似乎一撒手就要跃出去。

不忽木见状也上前解劝,却被那木罕一鞭子拂了很远。我惊愣地瞅着他们,厉声喝道:“那木罕,闹够了没有!?”又忙去看不忽木是否受伤。

小少年扭过脸躲开我直说没事,我抓住他的肩膀,烦躁不已:“别躲!把脸擦擦。”

虽然伤口不深,侧脸处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木罕此时还坐在马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脸因为生气憋得通红,他从小就被忽必烈夫妇宠溺娇养,就算是打骂训斥,也只有父母才敢。在他面前,别人讨好他还来不及,哪敢违逆他的意思。不料今天安童却不买账,跟他杠上了!

对这位小爷还不能硬碰硬,用手拽住缰绳,我好声劝道:“先回去如何?一会下了大雨可怎么办?父汗母后都该急坏了!”

那木罕却理都不理,见他无动于衷,我只得作出让步:“先回去,回城我们再演给你看,怎样?”

“哼,这里旷野无人,安童都不肯演?回去他肯么?你问他!”那木罕拎着马鞭大声喝着。

这货驴脾气发作,竟轴上了!我又看看安童,他面不改色,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也是个一根筋。

“呵!”那木罕用马鞭指着安童,扬着下巴,半眯着眼,趾高气扬地喊话:“安童,我是以黄金家族的名义命令你!”

“那木罕!”我的话刚落地,只见一道闪电堪堪劈了下来,灰暗的四野一下子亮若白昼。我骇然失色,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少顷,果有雷声隆隆碾过天空,仿若千军万马席卷而过。

闪电把安童的脸晃得刷白,雷声轰轰作响,他却恍若未闻,岿然不动,笔挺得像一座石雕,目光迎着那木罕的鞭梢,蔑然一笑:

“我乃木华黎国王之后,岂能折腰求宠,作伶人之事!?”而后,冷然一笑,一扬马鞭,竟打马绝尘而去。只余那木罕愣在马背上,在雷声中呆若木鸡。

待他回过神来,勃然变色,纵马往前追了两步,大声怒喊:“你不过是黄金家族的斡脱古—孛斡勒(1),竟敢猖狂至此?”

那木罕的话恍若焦雷,在我耳边炸响,我木然地看着前方,暗淡的天幕下,安童发疯似的狠抽了几下马,枣红马发出长长的哀鸣,宛如旋风般狂奔起来。

“你做的好事!”我狠狠瞪了那木罕一眼,抛下一句话,跨上格日勒,也循着安童背影,纵马疾驰而去。

*

四野里黑得几乎让我迷失方向,不时有巨雷擦耳而过,轰然作响,仿佛要把大地劈裂了似的。我半伏在马背上,因为用力,全身都痉挛起来,憋住一口气,催着马疾驰向前。

安童本就骑术好,这会子又发疯似的纵马狂奔,我只是看眼前那红点时隐时现,却被甩开好远。

他平时一向懂事,怎么今天也拧起来了!我气急败坏,却不敢放松分毫,生怕一眨眼,他就没影了。

唉,都是那木罕惹的祸,还得我给他擦屁股,他们俩相爱相杀,关我啥事啊!

格日勒跑得迅疾,我被颠得晕头转向,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追不上了,只得朝前面大喊安童名字,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心跳得剧烈,胸口闷得生疼,我只得放慢了速度,缓了缓神,而后,前面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下来。

哎呦,赶紧追上去吧。

*

待我赶上安童,用眼四下一扫,周围是一片漆黑的旷野,已不知身在何处。再抬眼,浑重的云头似乎要压到地面上了。所幸雨还没下起来。

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用眼瞥了下安童,他按住马头,手用力捏紧缰绳,面皮绷得紧紧的,头发也因急速狂奔松散开来,有些狼狈的,垂落几缕。瞧瞧脸上,那神色却不是愤怒,而是一脸颓然和悲怆。

看着那副模样,我心里一下子空寂无声,胸口闷得厉害,那木罕的话如闷雷一般在我耳边隆隆作响:

“你不过是黄金家族的斡脱古—孛斡勒,竟敢猖狂至此?”

嘴唇颤动着,却不知该说什么话为好——我能说什么呢?

“哥哥……”我不安地叫他一声,心里砰砰打着鼓,只盼他能想开点,跟我先回去。

“那木罕说的没错,木华黎家族虽是国王之后,仍是孛儿只斤氏的世袭奴婢。奴婢即便再显赫,也不过是奴婢。”他垂着眼睑,漠然开口。

“胡说什么!”我厉声道,深吸了口气,提缰上前了几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从未当你是奴婢,想都没想过!你是我哥哥,是霸突鲁将军的好儿子,是我额吉的好外甥,是汗国的第三怯薛长,是堂堂好儿郎!只为那木罕两句气话,就如此自轻自贱?”

“那又如何?”他抬眼,自嘲地笑了笑,“在大汗眼里,除了宗王姻亲,这普天之下,又有谁不是他的驱口,他的奴婢?”

“咔咔咔!”又是一道闪电劈开夜幕,雷声轰鸣,憋了好久的雨点终于从天空砸下,雨点大如豆粒,落在身上有股钝痛,薄薄的绸衣很快被打湿。

安童的话在耳边缠绵不去,心脏因为刚刚狂奔而跳得厉害,我抱紧胳膊垂头不语,浑身颤抖着,心慌意乱,心里突然憎恨起这个时代来。

他催着马走近了我,我的头发尽被打湿,面相十分狼狈,抬起眼,几乎都看不清他的面目了。

用力抹去脸上雨水,我盯着他的眼睛,凛然道:

“只要傲骨常在,奴隶即贵族。”

他的手一颤,马鞭无声落地,直直看着我,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大雨兜头砸下,雨水顺着脸颊簌簌淌落,黑暗中,他的面孔更像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下一瞬间,我只觉身后一沉,就见安童飞身落在格日勒身上,把我裹入怀中,猛地一勒缰绳,大喝一声,打马狂奔向城南处的村落那边。他那匹枣红马也紧紧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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