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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147)

信纸呈现淡褐色,即便是档案存照,纹理都能看出木料特有的细密纹路和油质感。

裴逸微微张口,低声道:“产地具体在哪里?”

章绍池微一闭眼,再睁开:“克钦和掸邦一线的山区,只有几片狭长地带,产量已经非常稀少。能用这种信纸的,估摸得占了一片山头吧!”

或许就是那里了。

内心五味杂陈,裴逸转身就往章总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哥,你真有用!”

章绍池被亲得微皱眉头,却又被裴先生偶尔两眼发光暴露出的兴奋所感染,心中泛起涟漪。

宝贝要是破案了,辞职了,彻底结束这些风风雨雨,老子立刻眼都不眨花钱砸下一套缅甸降香黄檀家具,去跟你亲爹和后爹下聘——那两个老家伙能不能答应啊?

别人家一个老丈人就够难伺候,我这儿衬俩。

没准还有俩丈母娘呢。想要和爱人长厢厮守、共享年华,老子忒么容易吗。

……

第77章 暗夜幽灵┃枪手目标明确。

入夜, 六角大楼仿佛一头卧狮的黑影, 静伏山间。

会议室,大拨的领导以及随行机要秘书早已离开, 烟灰缸攒了一堆烟头。

“边境这次案子, 咱们是否考虑……让小裴过去?北非的事已了结, 他本来也要调回亚太!”滞留不走的人眼底爆出红色血丝,陈副处说完一摸烟盒, 最后一根都抽完了。

“不, 坚决不能让他出境,尤其不能去东南亚。”连南钰釜底抽薪, 直接把烟灰缸挪开, 挪远远的, “你别抽啦,对身体不好,岁数大了更要善待和保养,学着养生啊……”

“唉——”陈焕还有心思养生?四肢麻木空虚, 最近时常心慌气短。

他突然欠身, 即便整间大会议室里只有他二人, 仍然谨慎地凑近:“你难不成还真怀疑厉寒江?……我原本意思,走程序是要调查他,但我不信他就义无反顾地叛变。这次边境行动遭遇挫折,按照常理,还是北缅吴廷冒的人马干的。双方交火十余年,吴廷冒的独子啊, 当年是在我们的剿匪行动中毙命,这老家伙能不想报复?……厉寒江应当不至于牵扯毒枭集团。”

“是不是他的,现在就当作是他。”连南钰也压低声音。

陈焕的目光微微凝固:“也别冤枉好人。”

“我也知道,厉寒江有所隐瞒但不至十恶不赦,”连南钰讲话一向很慢,“但你还想让这人回来?”

“……” 陈焕顿住不作声了。

“会议室这张办公桌上,你我坐在这一边,让厉总坐另一边吗?”连南钰面无表情。

“唉。”陈焕将烟盒捏成一团,“糟糕就在于这件事没能瞒住,小裴已经知道了,那毕竟是他生身父亲……我们难道能糊弄了那么聪明的小孩儿?”

连南钰心思笃定,摇摇头:“他假若回来,谁负责牵头未来的行动体系和情报工作,还有你陈副处的位置?已经离开多年时过境迁,就不要再回来。”

这话戳心了。

连处长原话明明应当是“还有咱俩人的位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心里没拨弄算盘,陈焕犹豫不决:“但小裴他……”

连南钰面色也很凝重:“小裴是我们一定要留住的。我们操劳多年栽培的人,养这么大容易么?陈处啊这也是你的一番心血,你要白白把人送回去?厉寒江现在凭什么管我们要人?”

共事八年的老同事,陈焕直至今日,才察觉自己低估小看了对方。一尊弥勒佛平日腆着肚皮笑眯眯的,办公室里专门喜欢搅合稀泥、三言两语都离不开“陪陪家人”“喝茶养生”的连处长,一副慈眉善面、一杯清茶的背后,绝没那么单纯。想让家人过上平安享福的日子,想要高薪厚禄安享晚年,也要牢牢占住位置不撒手啊……

陈焕:“当初厉寒江被迫出走,一定含了怨气不服。那时我就觉着,其实,不必非要逼他滚蛋了。”

“老陈你脑筋糊涂啦?”连南钰干脆把话全说敞亮,“你那时可也是站在这边,力主让厉寒江交权。你和楚总当初搞得争风吃醋剑拔弩张,他是楚珣的师傅!楚珣又坚持一手培养这孩子,将来恐怕还没等楚总退休卸任,小裴就踩着你先上去了,还有你我今天讲话的位置?”

连南钰一脸语重心长与理所当然,让陈焕哑口无言。

党同伐异,派系之争,亘古永恒的斗争话题。有能耐的人物必遭旁人忌惮,怀壁之罪……要么釜底抽薪铲掉一族根脉,要么放火烧山夷平这片树林。

所以,裴逸应当庆幸他这根藤当初没有被铲掉,改朝换代之后他仍然深受上司重用,受人庇荫护佑。因为他是“孤儿”,谁还会忌惮一个没爹没娘、没有依靠的孤儿呢?

然而假若有一天,厉寒江突然说要回来,楚总再从小红楼的病床上“诈尸”活过来,那就是万万不行的。

连南钰哼了一句:“厉寒江不归,小裴待咱俩人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叔叔。厉寒江假若回来,小裴对咱们就是仇人了。”

陈焕:“……”

“六年前泄密那件事,”陈焕嗓音突然晦涩,质问,“连处您跟我说实话?”

“怎吗?”连南钰反问,“那时你负责情报,所有档案文件经你的手加密,难道我给你搞事?”

这六年以来日夜困扰折磨的往事,不能安枕,陈焕一手撑桌盯视:“‘褐岩行动’遭到重创和失利,到底是怎么走漏了消息情报?!”

“我不知情。”连南钰愤懑,“我又不会做那种事。”

“您跟我讲实话,不要连我也耍,哪怕出了这间屋你一枪打死我灭口,我死前也要听一句实话。”陈焕眼眶发红,“我们那一年牺牲了六个人!”

“老子他妈跟你说的就是实话!”连南钰面色涨红,掷地有声,“我的确想让厉寒江离开位子,但我不会出卖自己人,绝对没有,我没有想害谁的命。”

“……”

陈焕转身大步离开,手指也在发抖,揣着一肚子狐疑。这颗叫作“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在每个人内心都将无法控制,猖獗地蔓延。

他拽开会议室厚重的一扇门,差点儿跟外面敲门要进的他的大秘书撞个满怀。

秘书一看两位上司都是这副黑面表情,递上文件袋赶紧闪人了。

……

这夜注定不是平安夜。

车窗侧面,一道灯河望不见尽头,光芒倒映在裴逸的眸子里,一路心事重重沉默不语。

燕城郊区方向,章总驾车从辅路下去,转上一条通往山区的小路。行驶到某处转弯僻静之地,裴逸说:“就停在这里,我叫车自己过去。”

章总缓缓把车靠边:“还需要防着我?”

“我们那个六边形的钢筋水泥巨无霸,本来就是闲人免进!方圆五公里范围,你就别想通过了。”裴逸按住章总右手,敷衍安抚性质地捏了捏。

章总顺势反掌就握住他的手,攥得很紧,五指关节微微绷出白色。

本来今夜月色正美,共赴同居生活之后柔情蜜意,很多话一直含在肚里,想要倒出来,总是时机不对。

“好啦,我走了。”裴逸抽出手,再反握住,笑得很皮实。

对,就是“皮实”。章绍池觉着,他的爱人时常暴露出一种游刃有余、百毒不侵的淡漠。或许就是这五年来风霜刀剑的摧磨,浪迹天涯的孤单,让一个人习惯性地掩饰真实的热情和脆弱。

“你过几天生日。”章绍池问,“回家过吗?你爸妈还有你弟弟,是要给你摆宴庆祝吧?”

“哦,有空再说吧。”裴逸道,“又不是整生日。”

章总:“过虚岁,就是整三十了!”

这个数字太可怕了,裴逸立即抗议:“还没那么老吧?”

“我跟你回去临湾一趟,见见你们家徐女士?”章总目视前方,对面往来的车灯映出他平静却分明有所期待的脸,从后视镜互相窥探对方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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