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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167)

……

入夜,禁毒局大楼,许多楼层和办公室依然彻夜运转,灯火通明。

近期东南亚马仔频繁渗透,毒巢顽抗反扑,让各地的扫毒机关都被迫进入加班加点的“007工作制”。高层刚刚散会,西装革履的几位督查,捧着文件夹,面容严峻……

走廊重新安静,灯下走过黑影。

两名制服阿Sir,刻意把檐帽压低,刷开了档案室的门禁,像两头敏捷的大猫,蹑手蹑脚一路搜捡……

“我们家老裴先生,从前写过几本南方禁毒大队血战东南亚的纪实报告,我也是最近刚刚有机会拜读。文笔和剧情相当不错,回头借给你看。”裴逸悄悄对身边人说,“书里写到其中一位,是个很有风采的女警,姓名和职位有所隐晦,但我总觉着,啧,就特像今天提到的廖警督。”

裴逸在脑海中勾勒出英姿飒爽、卷发红唇的人物形象,符合他的审美情趣。

他想知道谁暗害了当年的警督,或许就能把许多线索连接起来,顺藤摸瓜,找到罪证。

“头儿,走廊再往前,还有一座监控室,还有情报室。”

范高在耳机频道里,隔空提供技术支援。至于进入这栋大楼的路径图,所需的门禁设备,都是周彬传递给裴组长的。

裴逸觉着,他所认识的周彬,恐怕不仅是一位常年在化验室里与世隔绝的纯宅男,技能点有点多啊?这些事情将来需要好好琢磨。

滴——滴——

不太大的一间电子监控室,裴逸闪身进去,面前的监控屏幕铺满了三面墙壁。

设备和处理器不断发出枯燥的电流音……

“这些是……几处最重要的公共场所,机场、出入境码头、市区、政务大楼、教堂……还有重点山区,都有监控画面?”裴逸说。

“控制台摆在正中,坐在这儿能监控整个港岛。”章总也咂舌。

那片怪里怪气的景色是什么地方?章绍池用下巴示意,右下方的一块屏幕,黑白画面,好像山区荒野的一片墓地。

一道天河横贯夜空,卷起漫天星斗。无数的闪光点,仿佛随着时间在流动。

四野茫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星空下微凉的晚风,吹落一地寂寥的人影。墓地森森,每一块碑都铭刻着亲人的思念。

裴逸凑近屏幕,他眼力和微观察力极好。

秘密监控的角度很妙,就对准了一小片草地,几块不起眼的墓碑。

墓碑无名。

裴组长眯眼仔细盯了好久,确认墓碑上真的没名没姓,隐去受葬者的名讳,甚至“至亲泣挽”“挚爱敬上”之类的肉麻落款都没有。

监控室门突然响了,值班警员开小差回来了,打照面一愣。

“督察让你们来的?”那人随口就问,“通知没有发下来呢,我这里还不好办嘛!”

“唔,办不成就算啦。”裴Sir淡定如常,一秒钟切换至TVB粤语频道,“我们取份文件回来嘛,你们刘Sir不在吗?”

而另一位章Sir拼命低头,扭过脸去狂翻桌上的八卦杂志,香江娱乐圈谁谁又出轨了,谁谁又被封杀了……他实在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合,北方口音太重了他张嘴就要露馅儿的。

值班警员答:“刘Sir刚刚去开会了,等一刻就回来!”

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活人都只能住个五六平米,墓地下葬的人物难不成是全港有数的富豪?裴逸心乱如麻,试图闲聊套话:“那墓地里发现什么?就没有人啊。”

“谁会黑灯瞎火地专程去扫墓嘛,祭拜咱们的扫毒先锋?”值班员坐上控制台,睡眼惺忪,“盯了两年也没发现个鬼影,莫名其妙的……”

“盯谁的墓?”裴逸思索,毒贩子肯定没这份优厚待遇,碾成粉末骨渣都嫌污染宝贵的土地资源,难道是港府修建的一处“八宝山”无名烈士墓地?

他冥冥中醒悟,这无字之碑:“咱们科原来牺牲的一位高级警督,也葬在这里?”

值班员闪过一线狐疑,回头打量:“你问哪位警督?”

章绍池不抬头地抓住裴逸手腕:你也太能聊了,快走。

值班员疑窦顿生正要盘问,屏幕里突然动了,监控画面出现一道清晰的人影,在黑夜像幽灵的影子,一步步走来。

“哦!”值班员一激灵,赶紧开始截屏和录像,着实让章绍池后背滚过一道冷汗。

章总攥着裴逸的腕子,三人不由自主全部欠身盯着监控,脖子都伸成龟脖儿,盯着这百年不遇的墓地鬼影现身。

裹着风衣的男子,身材端庄,踩着一地月色与星光,深夜拜访墓地故人。

男人的身影辨不出情绪波动,甚至看不出呼吸起伏,非常平静,一切都压抑在无声的步伐之下。面部也全部遮挡,掩饰身份行踪,只留下孑然一身的背影。

值班员叼着烟蒂很烦躁,低声骂了一句“丢雷老母”,这玩意儿没法做面部识别,完全看不清脸嘛!

身后的裴逸和章绍池静如雕塑,脸色一点一点变了,吃惊地盯着监控中男人的背影,不可思议……

这栋大楼里的普通警员,当然不可能认出来,但裴逸认识,甚至章绍池看一眼就立即察觉眼熟,第二眼就瞳孔放大了:怎么会?

走路姿势就很有特点,肩宽腿长,名牌皮鞋,一双脚的骨骼清奇,而且一定没穿袜子。

章绍池捕捉到裴逸的视线,就确认了,深夜潜行拜祭无字碑的男人是厉寒江。他的亲老丈人,眼熟得很呢!

裴逸眼神混乱,说不出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怎么是我父亲他来这里做什么”!随即被身边的男人很冷静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章总强迫他把所有疑问和喉音全都咽回去了。

“录下来啦。”值班警员忙碌着咕哝,“深更半夜得,真有个男人过来给Madam洒酒扫墓啊……”

裴逸:“?!”

章绍池沉着地弯腰,冷不丁地问:“这块无字碑是Madam廖盈洲的墓?”

“是嘛。”值班员顺口而出,“你们认出这男的吗?是谁?”

是谁。

凶残的毒贩扬言报复缉毒警员,夷族三代不共戴天,到处搜寻线索,挖坟掘墓,也在寻找目标对象……

廖警督的墓地竟然被人秘密监控,捕捉有可能的扫墓人?……

而深夜终于现身的男人,是以MCIA逃犯的身份冒着极大风险前来祭奠。这多么像月前的通缉犯冷组长,冒险潜入医院,就为了看一眼周彬少爷的手伤,就为了在病房门口送一只断手的玩具熊。

外人看来相当可笑和不值,但对当事人而言,这或许就是孤单的逃亡路上,每时每刻都会经历的艰险之下唯一的心理慰藉。看一眼就可能是最后一眼,所以值得。

这当真只是巧合?

这样的巧合就是冥冥中上天注定,一切摊开在我的面前,一定要让我知道真相,是吗?

裴逸被章总死死捂住了嘴,抱住他发抖的身躯。原本缠成乱麻的尘封的绳结,突然就解开了。许多疑惑仿佛迎刃而解,却又像一道闪电击中他的神智……

眼前的背影,面对故人没有显露太多哀痛,并没有不能自已的悲伤。厉寒江身形笔直,在他们看不见但可以想象的地方,依然面带微笑。黑暗中独行的身影,从来都充满勇气,从容面对。

然而,再小心谨慎的人,在情绪满溢的一刹那,都可能会一招不慎,暴露些小秘密。

厉寒江没有带糕点水果纸钱之类,容易留下痕迹把柄的任何东西,就只是面对墓碑,很庄重地鞠了三个躬。

抚摸简陋的石碑,回手吻了一下自己右手,空白没有任何装饰物的无名指。

最后,把尚带余温的手落在石碑上,紧握。

可能是说,放心。

或者是说,珍重。

裴逸脸上也没有任何哀伤,目不转睛地直视父亲。他下意识也伸出右手,穿透眼前仿佛只有一层纸薄的屏幕,触到那个身影,摸到那块冰冷的石碑,也紧紧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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