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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174)

外面断断续续地有人抽烟和闲聊。操着粗鲁口音的当地人, 整理这一车臭气熏天的麻袋。“那几袋熊掌,搬出去!”“豹皮,两张!他们付钱了吗?!”

皮肤上高热的温度,以及四周专属与某些植被茂盛地区的湿润的腐气,已经让他明白身在何处。

这是政府军都无力辖制的边缘村镇。走私贩子使用这些交通工具,沿着崎岖山路, 在边境地带从事各种非法贸易。

把他运输到这里的人,就利用了当地无处不在的走私野生动物团伙,打了掩护。

太妙了,连同他这只活物一起打包装运,再按照这一行的路数,使小钱贿赂边防军警,神不知鬼不觉就绕过关卡……他此时应该是在缅甸的山区密林。

眼前光线一亮,一只温润的手抚摸他的额头,特意扶起他,喂水。

裴逸咕嘟咕嘟饮驴一样,喝干一整瓶水,眼被蒙着总之也看不到:“叔叔?”

他乱喊的。

对方声音有两分动情:“别乱喊。”

裴逸落难被捉了作为阶下囚也不妨碍他嘴甜:“那我应当怎么称呼您?师叔?……辈分好像不对了,师公?!”

这词就不太动听了,叫出了隔辈份的酸腐气。他耳边的人声音醇厚,谆谆诱导:“你可以管我叫爸爸,叫父亲。”

裴逸不作声了,沉默而警惕。

爸爸已经够多了,真的排不下位置。我是家长们心目中的“国民儿子”吗,我哪来那么多爸爸?

“我想撒尿。”国民好儿子哼哼,“都憋不住了。”

“好,我帮你。”

“我下车解个手呗。”

“我会帮你。”

后脖窝“噗”得再次中招,戳进一根针头,就是让他闭嘴别再啰嗦了。不要妄图在前辈面前,耍这份拙劣的心眼……

强效麻醉剂让裴逸软绵绵地再次栽倒,眼皮沉重无法支撑。

“你亲爸爸弃你于不顾,容忍那些无耻之徒欺负你糟蹋你二十余年,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我就会是你的爸爸,我一定替他好好照顾你。”

雷魄捧了裴逸的头,在汗涔涔的脑门上庄重地亲一口,抱进怀里。

山路崎岖颠簸,绑架犯就把裴逸一直抱在身前,同坐在肮脏的卡车后厢,不辞辛苦贴身照料,竟还是一脸求之不得万般享受的表情。

中途不断调整姿势,让小裴睡得更舒服,揉揉手又捏捏腿,穴位全套按摩。

偶尔帮他解开衣领透气,拎一只蒲扇吹吹凉风。

还用手沾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最后,这个男人像怀抱一个大号的多啦A梦,抱到最珍惜的宝贝似的,享受温热的身躯充盈胸怀。头一回品尝这人间的滋味,哪怕是窃来的,也相当满足。

车厢外的走私贩子嗓音粗野,像某些未开化的猿类咕哝出的喉音,眼神阴测测的,伸手就是要钱。“老子们帮你运了货,又让你个活人搭了车嘛,你要给双份!”

雷组长懒得废话,外人面前惜字如金,甩过去一沓钱,讲好的车马费用。

“不要对任何人说见过我。”

长发男人身形修长,不太精致的旅行途中把头发绑成马尾辫,衣着再普通也难掩天资与绝色。几名肤色深重的丛林贩子在背后“嘿嘿”笑了几声,喉音里透出猥琐,用趔趄的土话交谈“是男的么?”“比人妖都漂亮”“呵呵呵找他玩玩儿”……

一名贩子手脚没轻没重,突然搭住雷组长的肩,刚想说“宝贝儿你先别走”。

这厮在这世上留的最后一句蠢话,就是这句了。

“好啊。”

沉静委婉的声音配合了行云流水毫无瑕疵的转身掏枪动作。

噗——

一枚血洞出现在那泼皮的眉心,血水沿鼻梁一线划开脸。

其他几人惊骇发抖,在转身逃跑的瞬间,头颅被无形的什么东西猛地向前一扯,噗,噗……

林地中间只剩下三具不能吭气的卑贱的尸首。正好与那些被盗猎残杀的动物尸体混在一起,葬身这片深山老林,也算咎由自取。

何况,这种黑吃黑的好戏,雷组长都不是第一次动手了,睫毛都没抖一下。

莫怪我负天下人,天下谁成全过我?

四周陷入寂静。乌黑发丝拂过雷组长的唇边,收枪动作娴熟优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地上的钱都懒得捡走,不稀罕。这回也不必再废话叮嘱哪个猢狲,不会有任何人走漏他们行踪。

雷魄略微吃力地扛了小裴组长,男孩子身高腿长,挺累人啊?

这种亲密的事情他绝不假手他人,一定亲力亲为。假若不是一个人实在带不动太多行李,他可能会把他师哥一起装麻袋里打包,扛回来。

裴逸被摆在副驾位,摆成个舒服的睡觉姿势。

雷魄驾驶卡车,平静地穿越火线,一头扎进密林深处,留下一片杂乱泥泞的轮胎印。远山青烟缭绕,透出神秘、幽远的力量。

……

……

裴逸在数小时的昏睡中,做了一段美梦。

威尼斯河道,金顶的教堂,奏响的咏叹调,玫瑰花窗反射出内心深处真实的渴望。他想念并愧对爱人。

他被爱意包裹着,在港湾的暖水中漂浮。缠绵的热度让皮肤发抖,尖锐的痛与快意射穿身躯,不断撩过鼻息的发丝让梦境增添几分说不清的旖旎……

眼前风景突然变了。浓绿色的山涧,潺潺的溪水。

阁楼茅舍,乡野人家,桃源深处。

他深爱的男人,阳刚的面孔突然从白雾中跃出,章绍池紧抱着他,呼喊他名字,声音穿越呼啸的山风就在耳畔,目光凝视带着强烈的怨念。

小裴,你不准离开……

哥哥,对不起。

皮肤微凉,惊醒了神志,但强大的药力仍然让他绵软,模糊。

眼前许多白衣的奇怪人影,步履匆匆。不会是上天堂了吧?

他好像动物园里新进来的一只品种珍稀的猴子,绝对是保护动物,被所有人兴致勃勃地围观。又好像,被抬到一张雪白无痕的床上,剥光了衣服,全身各处皆无所遁形,让他察觉到羞耻,想要从天顶的强烈光束照射下挣脱束缚,逃离这里……

“宝贝。”

“裴组长?”

有人温存地呼唤他,抚摸他的脸,擦拭他汗水淋漓的脖子。新鲜的氧气扑进鼻翼,驱散恍惚,撑开他的眼。

裴逸大口呼吸,眼前一张清冷的脸,长发垂在他身侧。

“小裴,不必害怕,你醒了。”

意识艰难转动,试图找回这宿醉断片儿似的残破记忆,裴逸被氧气面罩扣着,双眼提溜乱转。

头顶光束刺眼,更耀眼的却是面前的人,让他在动弹不得的刹那都不得不承认,惊艳了……

千方百计劫持他的人,容颜俊美,眼含秋水,皮肤细腻得好像半透明的婴儿白,很难形容那种脱俗和清高。一双琥珀色瞳仁,褐色漩涡深邃,足以蛊惑人心……这与他之前无数次脑拟的形象截然不同,差太远了。他当真以为会遇见一位容貌粗犷、发型和胡须炸裂的彪形大汉呢。

裴逸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声带稍一颤动,喉部那块肉就撕扯得疼。

他一笑,用口型顽强地打招呼:叔叔。

“不要费力出声。”雷魄凑近他,“你刚做过手术,需要休息。”

手术?

裴逸试图撑开眼,寻觅四周,打量自己身体,胳膊腿儿和金贵的手指还在吗?

他的梦境不是虚幻的,竟是真实的。他好像光着身子躺在手术台,惨白床单上留有斑驳的血迹,地上甚至散落着带血的纱布!

你们在干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怕,小裴,你终于从苦难中解脱。”雷魄手指自己喉结、耳廓,还有手腕和胸口,很心疼得,“我已经帮你全部去掉,他们为了控制你的人生、禁锢你的身体,对你施虐所有的刑具,我都帮你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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