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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大宋(349)

这是个连王安石都不愿去深想的事情。他比旁人更清楚,变法必然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会引来极大的反弹和抵触。但是他的本意,是为了挤掉痈疽,破而后立。可若是他的新法也不完备呢?会不会同样成为恶法,让无数人因此破家丧命。

韩琦奏章上叱骂的“损下户而益上户”之言,如今简直锋芒在背。坐在书案前许久,王安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提起了笔。

他曾对那人说过,有甚建言可以写信,谁料对方却把心中所想放在了报上。既然那人不写,他就要写一写,问上一问了。

韩邈没料到会再次收到王安石的信。然而通读过后,他略略松了口气。比起当年的书信,乃至亲见那一面,这位王相公的口吻明显软化了不少,虽说仍旧顽固,却不再咄咄逼人。

而他的问题,对于韩邈而言,也不算难答。刊登这样的案件,是在动摇人心,细民无智,哪有分辨的能力,并无多少益处。这些,韩邈都不反对。毕竟他能读到无数的来函,能让亲随打听市井言论。真正看透役法优劣的,百中无一。大多数不过是人云亦云,或者根据自家利益来判断新法好坏。

既然案件无用,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韩邈吁了口气,提笔写起了回信。法在人为,既然朝廷对那千千万官吏,并无强有力的约束手段。那么任何旨在“富国”的行为,都要成为害民之举。国可富,却不能在征敛之上。开山采矿,拘海晒盐,哪怕是汴水上的一座座水力作坊,都比征敛要靠得住。财富是要靠人得来的,不论是耕地的农夫,制造的百工,乃至贩卖货物的商贾。唯有让他们更快、更好的生产、发卖,方能生财,让更多人得以安居乐业。而朝堂最该做的,就是少给他们添麻烦。

当免则免,当减则减。贫户果腹都已艰难,还要纳税、应役,稍有天灾人祸就要家破。在他们身上敛财,又能炸出多少油水?多几头牛就是中户了?没有牛,如何增加田亩产量?可是朝廷竟然连牛、犁这等物事都要征税,谁还敢用心耕地?更勿论一个衙前重役都能压垮的中户,就别妄论“兼并之家”了。真正良田千顷,家资巨亿之辈,助役钱也只有区区三十贯。厚此薄彼,不过如此。

役法当然要改,但是不改视之为“富国之术”。朝廷核算免役钱,究竟多少,该有个定数。既然为天下计,何不多费些心思,细细思量一番呢?

韩邈下笔飞快,也不咬文嚼字,任一行行墨书落在纸上。他非士子,更无主政一方的经验。但是财政终归还是靠算的,若他一个商人都能算出不妥,朝廷诸公总该有更好的解决之法吧?

就连韩邈自己,也不知这封信能不能起到效用。但是等“募役法”颁行,总要花费些时间。只盼这小小推波助澜,能有些补益吧。

有纷争不断,也有暗潮汹涌,上至百官,下至黎庶,都不免为这些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忧心。但也有人丝毫不关心这些。

看着眼前刚刚装订好的稿纸,甄琼忍不住傻笑起来,对着赤燎子道:“师兄,这次应当可以刊印了吧?”

就算是甄琼,也为这薄薄一本费尽了心思。第一期的《造化论》,他一共写了三篇文章,分为总论、大气说、金石说。而赤燎子也写了两篇,一者是致病原理,一者是丹药辨证。

现在几经易稿,总算得来这么一版没有错漏,严谨广博的成稿,怎能不让甄琼高兴?

赤燎子也是满面自得,捋着自己稀疏不少的胡须,颔首道:“这草稿都经过礼部审核,相公批阅了,自然能刊发于世。这两篇可是我毕生所学,也亏得师弟帮忙,方能成稿。”

甄琼连连点头:“师兄太客气了!这文稿的格式能定下,也有劳师兄费心了。若是没有师兄帮忙,我这头发还不知要掉多少呢?现在只等刊发。到时候肯定能引起轰动,成为传世名作啊!”

听着两位师长的自吹自擂,后面站着的明月红了眼眶,段玄霜则两眼无神,嘴角紧抿,饶是清风这样心思沉稳的,都不由在心底连叹了十几声气。他们三人这段时日又是补课,又是作文,写了不知多少稿,改了不知多少回。结果到最后,还是不入师长们的法眼。以不能拉低《造化论》的品格,被弃了个干净。

偏偏恩师又都说过,写不出合适的稿子,连出师都别想。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小命吗?《造化论》可是分期刊载的,就算数月一期,到时候他们也未必能写出可用的东西啊……

不过几个徒弟再怎么沮丧,也不耽误两位做师长的开心。互相吹捧过后,赤燎子就说起了实际问题:“那这《造化论》首刊要印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