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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怼你不成佛(125)+番外

作者: 苏城哑人 阅读记录

仔细想来,这些年,他们竟也送走了不少人。

葬礼结束后两日,谢昼回来了。

多年不曾归家,再度归来,谢昼已不再是往日人们口中痴迷练剑的小傻子,而是奉命驻守一方的筑基修士。

整个燕北城,不管认识或是不认识谢昼的,都纷纷登门拜访,欢呼雀跃。一个默默无闻的凡人小城,出了一名筑基修士,在所有人看来,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王大叔的葬礼也后知后觉地变成了一场浩大的厚葬。

燕北周遭的大小宗门都派人哀悼,城主府备上丰厚的纸礼,以表心意。往昔一个全然无人注意的小小木匠铺,却在一日之内被各路高高在上的人物几乎踏破。

七姑娘一家又惊又喜。

原本父亲离世,备受打击的七姑娘服下了谢昼带来的灵丹,也仿佛又年轻了许多岁一般,身体康健起来。

这车马喧嚣的热闹持续了一段日子才平静下来。

谢昼初回燕北,便雷厉风行地除掉了一个劫界的小据点,斩杀筑基劫数两人,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立下了威名。

在这些事都处理得当,所有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后,他才拿了悉心炼制的增寿丹,敲响了对面小医馆的门。

小医馆的门庭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不如当初新艳。

门窗都落了漆,包铜的边角生了锈迹。

一进门,石块铺就的小路中间滋出不少细小的杂草,一个身形还算挺拔的老头儿弯着腰正在拔草。

拔到一半,看见谢昼进来,正要直起腰,却突然脸一皱,哎呦了声:“无厌无厌!我腰直不起来了!快扶我一把!”

谢昼正要上去搀扶。

却见旁边浇花的无厌虽是目不能视,却比他更快,一个转身,快走两步便扶住了程思齐的腰,带到怀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位置,轻重得当地揉了几下,口中哄道:“靠着我,慢慢吸气,不疼……”

谢昼瞧得倒吸口凉气,牙根儿直疼。

等腰疼劲儿缓过来,程思齐靠在躺椅上受了谢昼三叩首的大拜,才转头看了一眼谢昼递上来的瓷瓶:“增寿丹?”

“对。”

谢昼颔首,目中露出一丝悲切,苦涩道:“徒儿这次为了寻着丹药的药材,回来晚了。炼这丹药本就是为了保家人长寿,却不想,竟顾此失彼,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他将瓷瓶放到桌上,“师父师爹,我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人,或许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但这丹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收下,就当……就当多陪狗蛋一段时日。”

当年初出茅庐的谢昼被沧澜城追杀,确是不明所以。

他知道是他师父坑了他,但他不相信程思齐是要害他。但其中究竟是为何缘由,他却一直想不通。

直到后来,他于绝境之中激发灵根,引气入体,将十年所学尽数吃透,一步步踏上剑修之路,他才明白,他的老师并非普通凡人。

十年看似简单的基础剑招,却是不拘泥于形式,能衍化出无数剑式。

更遑论,程思齐于他懵懂之时传授的剑气剑意,更是为他打开了一条不同寻常的剑道。

他不知道他的师父为何隐姓埋名于凡人小城,但做徒弟的,本就不需过问许多,唯忠孝罢了。

“算了吧。”

程思齐瞧了那增寿丹一会儿,摇头笑笑,拒绝了。

谢昼一怔:“师父……”

“别说些废话劝我。”

程思齐堵了谢昼一句,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师并非是你想的那般,一心求死,或是心灰意冷。这尘世间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也可舍不得。更别说,还有你师爹。”

“我和你师爹在一处,也争吵,也抱怨,但却总是没个够,没个腻,想着再来许多年,再来几辈子,长生不死地在一块。”

程思齐略有些浑浊的眼珠里涌出一丝憧憬,但却很快被了悟的笑意淹没:“但是生老病死,是人世的常态。谁也留不住谁。不怕你小子笑话,我起初刚发现自己老了的时候,慌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你师爹就爬起来给我敲木鱼,念佛经,把我念得犯困了,他才躺下接着睡。后来张老头儿去的那天,他跟我说,两个人一块慢慢变老,躺在一块闭上眼睛死去,其实是件高兴的事,没必要怕。”

“因为白头偕老,是这凡尘能赋予凡人最幸运的事。”

无厌在旁无奈地笑笑,抬手握住程思齐的手。

干了许多年的粗活,无厌的掌心也已累了厚厚的茧,和些微皲裂的痕迹。因着体虚,即便是暖春,手掌也带着冰凉。

但程思齐却似早已习惯这样的触感与温度般,反手握回去,为无厌暖着手。

谢昼盯着那双交握的手许久,才慢慢闭了闭眼:“徒儿明白了。”

“嗯。”

程思齐懒洋洋应一声,极其顺手地用拐棍敲了敲谢昼的腿,“既然回来了,事儿也都安置好了,那明早就继续过来练剑。这么多年就知道跟那小猫三两只打来打去,根本没长进。”

谢昼这个俊逸挺拔、风姿不凡的一代巡查修士,被老老实实敲了一拐棍,恭谨地应了声。

同时心里不由猜测起来。

连炼气和筑基修士都是小猫三两只,难道他师父和师爹曾经是金丹元婴大修士?

不过想了想平日里程思齐不着调的模样,谢昼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下了思绪。

日子仿佛就是十几二十年一个轮回。

医馆所在的窄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卖包子大娘的儿子接了她的摊,晨起时熹微的朝光与蒸笼里逸散出的蒙蒙白雾,飘满整条街道。医馆的小木窗雷打不动地支起来,程思齐趴着窗户递过去铜板,喊来几个素包子。

无厌不让他吃太多肉,他便只好唉声叹气地买着素包子。

有时候想偷偷买个肉的尝尝鲜,还要被卖包子的臭小子告黑状,一口一个程叔又偷吃肉包子,这么大年纪不养生,气得人想捶他脑壳。

不过无厌偶尔也睁只眼闭只眼,纵着他,还会边笑着骂他,边给他抹去嘴边的油点。

吃过早饭,程思齐便看着谢昼练剑。

而无厌,要么待在医馆诊病,要么便会上山去光明寺和方丈论经。

方丈的年纪也很大了,八十有余,算得上是整个燕北有数的长寿老人。老和尚会点炼体功夫,一直都硬朗得很,但近几年染了几场病后,也渐渐委顿下来,没了精神。

方丈最难放下的,便是他一手操持起来的光明寺。

在又一次大病初愈后的论经中,方丈终于忍不住朝无厌开了口:“这么些年,你在寺里,也已经是我光明寺的人了。我座下这几个弟子,庸庸碌碌,没有一个有才能的。”

“我怕他们撑不住这光明寺。”

老方丈苦涩叹气,满面苍老之色:“所以老衲便想着,将这光明寺传到你手上。你有佛性,也聪慧,想必能带着光明寺更上一层楼。”

无厌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老方丈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含笑道:“方丈,您知道何为佛吗?”

方丈一愣,有点不明白无厌的意思。

佛这个字,说来可大可小。

而在方丈心中,听到无厌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佛殿内那尊煌煌而明的金身大佛。慈眉善目,俯瞰众生,这便是所有人的佛。

但他知道无厌指的并非这个。

无厌顿了顿,声音里带出一丝淡然的失落,道:“我不知道。所以我这一生都在修行,都在求佛。世人皆醉我独醒,不是我求的佛。慈悲救世,渡人不渡己,也不是我求的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亦不是。”

他的手指抚过桌上铺陈的经卷。

“从一个地方,求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身份,求到另一个身份,从一个世界,求到另一个世界。我始终相信我会求到。但却有那么一天,我前行渴求的路,被我亲手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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