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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3)

作者: 究言 阅读记录

他的神情,好似在看一场色泽剥尽、粉化不见的梦。

“那一年你把秘密告诉我,应该是对我很信任了吧?还是说只是……怜悯我呢?”

一晃日子很容易过去,不受重用的皇子和孱弱的庶子的时间毕竟比别人宽裕,可一起消磨,过着也不那么长了。周杳已经十七岁,身高慢慢追上了江海潮,终于不用再仰视他了。

这日两人出去赏花,三月的天,赏什么都是好时候。

在林间穿梭,周杳没来由地问出这样的话。

他回过头。春风里有放风筝的孩子,由于不知身份,都嘻嘻哈哈绕着两个人跑,放着纸鸢。一捧一捧的绿似乎分外炽热,那绿的沁凉,盛得像烧着了一样,在随处可见的泥地里焕发生机。他好像瘦了,不过,若不是兢兢业业或是郁郁慨叹一般也不会让人发福,都是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瘦下来,若真是这样,“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倒是故意讨巧的玩笑话了,而他,他的衣袋却像什么吃人的东西,一直合身地束缚着他,四处晃荡。

“你希望是什么呢?”周杳只看得见他的眸子了,他的目光很坦荡,干净明澈的让人心慌,仿佛一切猜测都只给自己添堵似的。

周杳一怔:“什么?”

江海潮却不再重复他的话,兀自走到前面去了,几步之间,已隔得很远。声音也从远处传来:“你希望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周杳追上去,碾过一地落花,纷纷扬扬,身后有花团锦簇,有些轰然炸裂,有些在静寂间滑下来,积水一样滚在地上。他从小就不像个真正的孩子,不习惯奔跑,可他是他的例外,也许是唯一的,也许不,谁又晓得呢?那毕竟是以后的事。

周杳大喊:“喂——江海潮!”

他果然停下来等他,嘴角依稀擒着笑。周杳惊觉他的名字即使他已听过无数遍,叫出来还是头一回呢。可是竟已这样流利,这样不假思索,以至于发现了不妥,一直好目瞪口呆。

“没事的。”这人又没生气,反而安抚周杳,“就叫我名字吧,不过只准私下叫,被别人听见了,他们又要给你苦头吃。”

周杳少有的乖顺,点点头,“嗯。”

其实记忆里周杳是个很笨的孩子,除了那些书和精明的人情世故,他那点心思在江海潮面前一览无余。不过江海潮并不介意周杳不设防,他只是有意无意提点他:“作为一个不甘心的人,有什么软肋是不妥当的。如果有,就把它拔掉,记好了,不要犹豫。”

周杳垂着头只是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不过,点到为止吧。

“这花开得真好,很久了吧,这儿的春天没有美丽过了。”靖王的双眼难得地除了淡然多了几分温柔,话仍平淡,目视开得正好的鲜妍景色,“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吧。我还是喜欢的,只是不会夸。”

周杳看着他衣衫单薄,今日出门时贪一时高兴穿得太少,现在渐渐冷了起来。可周杳居然不愿拂了他的意,便答,“花开得是很鲜艳。”

江海潮是真的兴致来了,竟然笑意深深回头,“你也喜欢?”

“我……”周杳看见江海潮的瞳孔隐约有笑影荡漾,忽然觉得真话什么的也不重要了。于是周杳低声笑,颊边酒窝陷下去,有一个东西也陷了下去,周杳听见自己在说,“……我也喜欢啊。”

“那么明年再来。花年年都会开,现在春色无边,不玩玩可惜得紧。明年三月,你应该比我高了。”

周杳忽然吃惊,想要笑的,木讷的面上反应却迟迟不来。另一个疑问翩然而至,他浑身涌起的热又徐徐退下去,他抬起眼,这句话问得小心,漆黑瞳孔里揉进一中哀求:

“江海潮,你什么时候会迎娶你的妻子?”

江海潮随意一笑:“我不知道。”

周杳觉出自己有点冷,不自知地打了个寒战,却恰恰给江海潮捕捉到了。江海潮看了他一会儿,就吩咐道:

“既然你觉得冷,我们就回去吧,改日再来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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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改日的机会了。过了一阵,宫里着手办起宴会来,各个岗位都忙得很,而皇子也陆陆续续被召进宫里,专门划分了安置殿。江海潮随意惯了,依性子只带了两个人:周杳,还有侍妾翎儿。

阿翎是唯一一位有了名分的妾室,众人只道靖王要收心。周杳也知道,江海潮的传闻一直不怎么干净,他不仅捧伶人,还玩倌人。这都不假,江海潮喜欢寻欢作乐,但不爱给什么名分给人,除阿翎之外,应该不会再纳妾。也许皇帝迟早会一纸诏书下来,讲一个女子赐给靖王,可是父亲也是不理解的,不懂,所谓“收心”,其实是不可能的……这是男人的通病啊。

“你再这样我也难做。”宴会前夕,翎儿为江海潮整衣。她一向柔顺,从不给江海潮添麻烦,又是妙人巧手,自然讨人欢喜。她整好,默默打量着还有什么不妥,再抬眼时,依然温柔,她说,“不要招惹宫里的人,妾身只有这一件事求爷了。”

江海潮点头,侧过脸去,“我知道了。”转身出门时看见周杳立在门外,面带怔楞之色,不由得取笑道,“怎么了?这样傻气的表情。”

周杳笑着摇头,眼神垂与仰间,一切以收敛干净。江海潮路过周杳后,周杳拾级而上,迈入屋内,对翎儿道:“谁也……管不住他。不管是你,还是我。”

翎儿的笑容完美无瑕,“我明白。”

当夜江海潮宿了,第二日很晚才起来,隆重点打扮已是不可能,便快速了事,赶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偏殿处。偏殿是日宴的场所,周杳不能跟去,江海潮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总之浑浑噩噩,傍晚,平静表面被打破,如此突然。

江海潮酒酣借口回房间更衣。宫人簇拥着他穿过寂静宫廊往回走动,城外打更声烈,回荡,悠然,愈发显道路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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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命!救救我啊,救——”

凌乱脚步响起,突兀地,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江海潮听见时一愣。是周杳,他听出来,可是他明明派了下人去守着他的,怎么会……

呼救声越来越近了,简直是焦灼,还有哭腔,似乎平时的镇静太过,要变本加厉地狼狈似的。宫人面色苍白,开口道,“主子,不然奴婢去看看……”

江海潮拦住了她,声音沉下去一分,“你不要去!”

他转头吩咐,“你们都先去,我很快回来。就当没看见我,此事不用声张,更不必让别人晓得。”

他拂袖离去,离声源越近,心里越疲倦,难以遏止。像是大火烧着烧着,墙皮剥落,火光照耀着它。他跨过门槛,肮脏的感觉涌入鼻腔,又咽下去,反胃得发抖。

皇子对少年丢着瓜果,肆意残忍的玩笑抛向少年,目光里滚动着戏谑,还有烂俗的、肮脏的□□……

“别跑呀,啧——”五皇子衣衫不整,酒意已上了头,在宫人的前呼后拥下挑逗般尖笑着,他打了个嗝,轻蔑地长,道:“我弟弟把你这样美妙的人带回家,想来已尝了鲜!你还装什么?嘻嘻嘻……一个低贱的质子,井国再无翻身之日咯,你算什么?你连一个奴才都比不上啊!跟着我,让我玩一玩,又有什么?”

江海潮发现太远,他看得见情境发生,听得见周杳粗重的喘息声,也知道这几个皇子在玩什么把戏,可跑过去需要时间。宫中的树木包着死人一般的一切,迷宫一样,因此死气也无法逃逸地积了下来。他用力折断面前碍事的树枝,直冲将去,袖子被什么割了一段,掉落了。

“放开他!”那也许是他发出过最大的声音,平时不怒不争,那晚再也忍不得。

低低的月光,栽在小院的石砖上,晕开尸白色的寒光。江海潮听见嘈杂更盛,嘲弄挖苦一并掷过来,躲也躲不开。他也没有管他们,冲上去,扒开一个装醉拉扯着周杳的太监,把周杳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