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春江花月夜(4)

作者: 究言 阅读记录

“别怕。”也许那是江海潮的声音,连威吓都透着懒散,劝慰周杳时却挺安宁,不像他平日的样子,“别怕,听见了?”

被甩开的太监踉跄着退缩到几个皇子的身后,而那几个皇子沉不住气,不敢被这软柿子教训了去,嚷道:

“一个质子,你也与我们争?还是说……你还没玩腻,真是柔情蜜意,割舍不得?”

几个人笑得一样,压低了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鸦号,听起来黏腻之至,莫名滑溜。

江海潮只是冷漠扫过那几个人,语句很淡,似不想多谈,“毕竟是我的人。”

那群人笑容凝固,没人看清江海潮是怎么出手的,那个太监已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四肢尽断。他们后知后觉打起了冷战。心里不可置信,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怎么会有这般的身手?多荒谬!

“你们再碰他,下场也和他一样。”江海潮转身,快步离开。

.

.

江海潮歇息之地草很深,他抱着他上楼梯时,摇曳的草也在微微闪着光。宫人只留下了几个,乍看见他,心神不宁,一边跟着他进了房,一边跪下去,腿肚子直打颤:“实在没法子了……不然也……”

江海潮没回头,冷冷地道,“出去。”

门晃晃合上。江海潮把周杳放了下来,凝视着他通红的侧脸,周杳被下了药,可怜的小东西。他不知道比起只是鲁莽的翼国人,井国人更叫人恶心。江海潮同辈的王爷不少都重男色,看中了哪个人非下药来场猫捉耗子的好戏不可,绝顶的恶趣味。周杳的面色红得太不正常了,喘息也太重了一些,看来他不肯乖乖听话,他们给他下的药很重。

“对不起。”江海潮吁了一口气,吻住他的嘴唇,极轻的试探。

他的嘴唇在这一秒是暖烘烘的,江海潮碾过去,忽然想到自己沐浴的时候,水里飘零的花瓣,也烫得很。滑溜溜的银鱼塞了一嘴,记忆里,嚼下去的时候,应是鲜甜的,可那是周杳的舌头,只能温存地含着,想要加大力气却没有法子的触感尤其诱人。

心里的恐惧叠加,也是淡淡的,波澜的心里,向上依附,撞不进眼里。心中却晓得,自己太兴奋,不该。

“周杳,你——”

小人儿力气忽然变大,反倒把江海潮牢牢抱住,全身贴在一块儿,像发带和头发。

他热迷糊了,开始胡言乱语,“我好热,我好热,救救我呀,帮帮……我好痒……痒……”他的手冰凉出汗,死命扯着江海潮的衣服,活似发怒的公牛,顶着他,气喘吁吁。他哀求:

“我不行了,呜呜呜——救救我!”

他被他的热融化了,紧搂着小人,轻言安慰。江海潮一直明了周杳怀着怎样的心思来看待他,再城府深沉的小朋友也终究太过年轻。

年轻……是藏不住心事的。

周杳滑下去。江海潮顿住,感觉到他在他胸膛上哭泣、渴求,几欲死去。哭喊着发出沙哑到近乎失声的哀咽,被烹煮地烫。

“你不会再这么痛苦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触动了江海潮,他昏了头地许下承诺,也许为了让这快活的一刻更虚无,恰是在这少年听不见、死无对质的时候,他笑着说,“——从今往后,我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们是一体的了。”

☆、第 3 章

窗外,快要褪去的春色即使在温暖的宫里,依旧要退得光光的了。夏天的早晨,天气并不炎热,宫人端茶进门的时候低垂眉头,走干净了,安静便无序蔓延,梁上的鸟窝是空的,更加显得旷然,悄然无声。

“你怎么这么荒唐,”阿翎神态温和得似看见顽皮娃娃,微微的宠溺与薄薄的难过,“在这儿弄这么一出,不好收场。”

“我没办法。”江海潮任由她给他更衣,表情有些困倦。

阿翎低声附耳道,“……昨天夜半差了人来问怎么回事,恐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我心忧你,不想出什么事,晓得么?”

江海潮握了握她的手,一言不发,只是笑,毫无忧愁模样。

周杳睁开眼的时候,衣服更换好了,他呆坐半天。江海潮从门外跨进来,一眼看到他呆愣的神态,走到榻边拥他入怀中,胸口透着冷。

周杳突然开口,声音在飘,“我们已经一起了,是吗?”

江海潮拍了拍他的背,语气还是冷冷的。周杳越过他肩膀注目外面欢喜的绿,模糊,分不清心情如何,就让乱的乱吧……何必收拾?

“昨天的事,不要追究它。到了你成年后,你还要娶妻,以后还得往上爬,不要像我一样,”江海潮低声笑了,话也低低的,“也不会像我一样。好吗?”

.

.

地窖的门轰然打开。江海潮蜷缩在地上,迷迷糊糊抬头。从地上世界到地窖有很长的路,人走下来要花一点时间,十年来,他的听力与日俱增,已辨认得出脚步都属于谁。可这个步子,他没必要刻意辨认也心中雪亮,因为他经常来,江海潮也习惯了。

江海潮阖上双眼,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

他半跪在地上,手给铁链缚住。头发垂落,衣裳久未更换,有些陈旧。

周杳那张白玉似的脸半掩在黑暗里,凉凉的眸子逼过来,他走得慢慢的,衣袂无声游荡,如孤魂野鬼。江海潮有时候在这儿看到周杳,也觉得他变得太多太多,金缕衣吗……无上的光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的头发尖到足尖每一丝都显示他已飞黄腾达……然而在记忆里,他还是个孩子,连这么些年,面孔都还没怎么变,更是生厌。

“我来看看你。”有点不同的声音,比以前还闷,每一个字都往下沉,似乎压抑在嗓子里,扯出来的。

周杳走到他面前,扯下他的面罩,缓缓把脸凑过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悄悄的。

“你瘦了。”他捧着他的脸,说了话,语气疲惫而怜惜。

江海潮没有反抗,亦没有嫌恶,神情淡漠,望着他。周杳盯着他的眸子,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江海潮冷笑:“你竟然有这么好心?”

周杳贪恋地看着他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片刻,站起来,后退——一直退到湿哒哒的墙。

“我要去打仗,”周杳说,自己也不明白说这个干什么,“国家需要我。我吩咐了他们,若是我死了,叫他们别管,把你放走。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会亲自送你走的。”

江海潮倒仿佛觉得好笑似的,挑了挑眉毛,看定了他的时候,脸上讥讽快兜不住。

他发笑,头往一边偏,“哟,真大方。”

周杳感到一阵刺痛,只是麻麻的,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似突然过敏。可周杳的笑依旧真实明白,他说,“我给你准备了行李回去,路上小心。……道别我就不讲了。”

周杳想要离开,却被江海潮忽然的讽刺狠狠钉在原地,他的语调总那么不关心不在意,嬉笑着说道,“你放我回了国——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舍得?”

周杳猛地顿住,背影微微颤抖,看不到表情,仅仅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他情绪开始失控。江海潮明白了,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继续说:“看来你舍不得啊。你会死?你很凶险?我真是同情你。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可怜的东西。你怎么活的像条狗?”

“不要说了。”周杳打断了江海潮的话,突然,喉头哽住了。

好像一瞬间醉了,好像呼吸之间天炸开了,好像千百块铜镜在眨眼间轰然粉碎,在摇摆延迟的幻觉里,谛听见梦的回音。这种感觉……怎会如此真实……

周杳突然想起了不相干的事,在前几天,他早上要早朝,下人为他梳头时,他从镜面里窥见自己的脸。二十几岁的年龄,风华正茂,那张脸和十年前比要硬朗一些,除此之外,实无什么改变。但细细一瞧,瞧见了眼角细纹,还有一根皱成一团的白色头发。他那刻惊觉,又空虚不已,怔了良久,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老了,在这样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