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发现了这一点,有时候故意逗他,像其他人一样喊他冲哥,说“冲哥转过来看镜头”。
每回贺冲都板着脸,说“我挂了啊”。
语音和视频虽然便利,但到底不像面对面那样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温度。以前周茉总盼望放假,现在却巴不得假期早一点结束。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唐书兰对人对已都要求严格,一定是要把日子过的一丝不苟的,除夕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也是安排得有条不紊。
周茉八点便被叫起床,跟着唐书兰行动。一整天分明没做什么事,却感觉从头到尾都在忙碌。
待晚上吃过晚饭,总算消停了下来。
西城有统一燃放烟花炮竹的地方,一家三口穿戴整齐,出门去看看烟花。
周思培开车,唐书兰坐副驾驶座,周茉坐在后座。
路上,周思培和唐书兰又聊起了做生意的那些事,周茉听了两句便开始走神。
窗外气温低,车窗上起了雾气,周茉抬手擦出一小片,透过窗户看外面挂在行道树上的红灯笼。
她看得人迷,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唐书兰已经喊了她好几声了。她赶忙说:“什么事?”
唐书兰不悦地皱了皱眉:“以后能不能专心点听妈妈说话?我跟你爸初二出发去摩洛哥,初五回来,我跟你顾阿姨打过招……
“我可以一个人在家吗?”
唐书兰看着她,似乎是想看看她有什么说辞。
周茉垂下眼,放软了口气,哀求道:“我不喜欢顾阿姨家的气氛,您放心,我一定待在家里哪儿也不会……
唐书兰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不行,没人看着你,我不放心。
周茉张了张口,明白多说无益,“哦”了一声后,索性闭嘴了。她攥紧双手,转过头去,咬紧嘴唇,望着窗外。
周茉只觉心中愤慨难平,却又无能为力。
到了放烟花的地方,唐书兰支上三脚架,让三人站在一块儿,拍了张照。她拿下相机,看了看照片预览,极其不悦:“茉茉,过年这么开心的日子,你怎么都不笑一笑?”
周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然而唐书兰收起了相机和三脚架,并不打算重拍。似乎拍了这么一张,今年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等十二点的新年钟声敲过以后,三人才回家。
回程路上,周茉忍不住想,贺冲这时候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跟舅舅和一飞三个人一块儿看电视聊天?那条狗也在吗?是不是正趴在他的拖鞋上打盹儿?
她的眼里没起雾气,路旁的红灯笼在视线中模糊成一片红光。
回到家洗过澡,周茉钻进被子里,给贺冲拨了一个电话。
“喂
一听见贺冲的声音,周茉忍了又忍的委屈涌上心头,喉咙都哽住了:“贺冲……:
贺冲一怔,急切地问:“怎么了?”
她拿手背猛地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哽咽道:“我不喜欢过年,真的不喜欢。每年过年都跟仪式一样,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等等,我过来找你。”
“你不要来……”周茉拿手掌按着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你不要来,来了我也没法见你。”
那边沉默了。
周茉抽泣了两声:“贺冲,你在做什么?
“一飞喝醉了,吐了我一身。我刚洗过澡,在陪我舅舅聊天。他也有点儿醉了,在讲我妈的事。我以前不知道我舅舅居然这么哕唆,而且记性忒好,我妈三四岁时候的事情,他都还记得。他说,我妈那时候就比周围其他玩泥巴的小姑娘好看,男生挖来的地瓜都愿意多分给她一……
他的语气里永远带了几分随意的懒散。周茉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安心,似乎天塌了都有这人替她顶着。
听着贺冲没什么主题的絮叨,周茉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哑着声问:“你收压岁钱了吗?
“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收压岁钱?你收了吗?
“没有,过了十八岁,爸妈就不给了。
“放心,他们不给,我给你准备了,管大,管够!
周茉笑出了声:“有多大啊?
“周小姐锦衣玉食,肯定多大都不算大。
“你又嘲讽我。
“这回真没……
“那就是以前有?
活题一路跑偏,等回过神时,周茉才发现自己刚打电话时的委屈早就一点不剩了。
贺冲这人可真神奇,在他面前,她总能快乐得像个被人从小宠到大的傻姑娘。
贺冲低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嗯。”
“过年也就这么几天,再不喜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嗯。
“你爸妈确定了要出去旅游?
“确定了,但我要被送去顾阿姨家——我不想去,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真没法忍受顾阿姨的做派。”
贺冲沉默了一霎:“什么时候去?
“初二。我爸妈他们上午八点出发去机场。他们安排了车,十点送我去顾阿姨家。你是不是今天下午就要回枝川市了?”
“这么安排的啊。
周茉心里一阵失落:“恐怕真的要到开学以后才能见到你了。
贺冲笑道:“这么想我?”
“你不想我吗?”
“你说呢?”
周茉根唇一笑。
“可别再哭了,我人不在你面前,你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会了。”周茉说完,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了窗前。
过年的缘故,外面都还亮着灯。隔着双层玻璃,外面的声音一点儿也传不进来。那些周茉触及不到的明亮和温暖,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贺冲,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软弱?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敢反抗。”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贺冲说道:“人不可能拽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敢反抗是很正常的事。换个立场,我也不见得能够反抗。
“可是你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带我走。
贺冲笑了:“这种混账话你倒是记得这么清楚。我正在想办法,也用不了……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你只用做三件……
周茉喃喃道:“看着你,相信你……贺冲逗她:“还有呢?”
周茉的脸一阵发热,最后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
贺冲哈哈大笑:“好了,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什么都会有的,相信我。
“嗯。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周茉坐在飘窗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反复想到那天段永昼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质问:那你打算依靠什么谋生呢?
初二一大早,周思培和唐书兰出门了。
临走前,他们自然少不了一通嘱咐。周茉似听非听,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机械地点头答°好”但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将两人送到门口,周茉关上门,长叹了一口气。
她背靠着门板,望着空荡荡的别墅,感受到一种难以排遣的空虚。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周思培和磨兰有事出去,会把她关在家,给她布置任务,比如画一幅画,或者练好一首由子,回来之后检查。她初时很兴奋,楼上楼下到处跑,但后来发现,无论她发出多大的声音,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于是这些事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周茉回到画室,拿出小锤和钉子,蹲在地上开始绷画布。她的心开始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能安静画画的地方”永远元是她的永无乡。
周茉轻哼着曲子,往画框上一颗一颗地敲着小钉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响起了门铃声。
周茉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开门——东西她昨晚就收拾好了,箱子就在客厅里,随时能走。
门一打开,周茉下意识道:“您是顾阿姨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