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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寻仇(2)

作者: 庄玄 阅读记录

可是没如果了,晋仇方才为殷王所伤的眼睛这会儿能看见东西了,是能看清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血乎乎的。

他认识的,侍奉过他的,跟他一起修炼的,与他说过话的那些人现在全死了。应该是全死了,晋仇看着那一地的血,偶尔能露出些骨茬来,被压死原来是这样的。分筋错骨后连筋骨都不再有,全碾压成了灰,血色的灰。晋仇的手有些抖,他扭过头来试着看晋柏,但晋柏只剩一个手了,他识得那只手,青葱白嫩,他想过给它披上红衣的样子。

对了,他父亲怎么样了,他父亲,其实晋仇前方就是他父亲,那正在溃散的人形,只是他不愿信罢了。这时再看晋柏的手,便连手都没有了。

如果大家都死了,我为何还活着。晋仇不懂,他也不想懂。

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疼痛,他的骨头咯吱作响,将碎却偏不碎,像是有人在不断地撕扯着他,让他受苦,却久久不让他死去。他想吐血却吐不出来,他难受到要疯,只想快点儿结束这一切。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加在他身上的威压似乎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消散了。修仙之人没有这样的脚步声,这人是踩给他听的,踩在他心头给他听的。

“勿靠近,王上!”,有人着急的喊,晋仇不懂这话的意思,天下有谁能伤殷王,为何不让殷王靠近,明明自己只是个蝼蚁般的人啊,有什么可怕的。

晋仇抬头,他看见殷王的脸了,也看见了他的手,修长有力,他整个人白得像束光。

他反应过来殷王是要自己动手了,甚至动手前殷王一句话也不愿和他讲,像他这种年轻的修者,本就不值得殷王说话。

“死了也要来找你复仇。”,晋仇想着。但他没死,他看见了一道雷劈下,轰隆作响的声音砸在他耳边,雷是那么粗,仿佛有九丈。色泽上一片漆黑,不带丝毫亮光。简直不像是雷。而这恐怖的巨物就直直地砸在他面前,照亮了殷王那张神情不悦的脸。

然后他的意识就清醒了。

晨光熹微,从窗外照进来,晋仇睁开眼,放下了紧握在手中的雕刻,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小人,刻的惟妙惟肖,通体仿佛还散发着木香,就像雕刻他的白木般,圣洁而不容人亵渎。但身上的细纹却不少,像是被人拿刀砍过,刀刀致命,却不肯让他轻松地死去。

晋仇看了一眼便放下了,那雕刻是他十年前所刻,十年前,他被灭了满门,自己却未死,十年后,他孤身一人,心里只想着仇恨。

他每日修炼前便想一番十年前的事,一切就像是印在骨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他当年并不叫晋仇,他叫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他的仇人是殷王,殷王太庚,他终有一天会取了他的命。

披上青衣,晋仇向屋外走去。

☆、捡颗白菘(一)

叶周之地,原为晋家之所在,从天观之,其形如叶。

阔叶,中贯之以襄水,襄水分支,河流不断,纵穿叶周,兼以细杈。其四周有山,环绕叶周地,灵气聚于内而不易发散,修士常居此地。

叶周西侧,灵气最浓,常人不得入内,晋家之所在。

其东北角,鱼龙混杂,街上商贩行客往来不绝,交谈声入耳,连绵起伏,未有不敢说的。

就像现在。

大街上两商贩谈着,“依着晋家这地形,如此易守难攻,未成想还是被攻克了。”,语气不无嘲讽,混不像是叶周之人,哪有处叶周,却说晋家坏话的。

但他周围那人与他语气并无不同,“两天,两天便被攻克了,真是可笑。还是殷王之下第一大势力呢,没成想这么完。”

“为人臣不忠,晋家不完谁完,殷王是谁都能忤逆的吗!”

“身为修仙之人就不懂得遵守天地之道,天地之道要你尊殷王,你非不尊!要不然晋家那位修士六百年才只有四天黄雷劫的境界呢,你说叶周西侧灵气那么旺,还各种灵材供着,他却修为如此低!”,那卖法器的人眼角微眯,面露不屑。

卖灵草的人闻言笑了,“老三,他六百年只有四重天的境界,你呢,七百岁不也跟他差不多?”

“可不是差不多嘛,我什么出身他什么出身,我要有那家室,早不如此了。”,他冲那卖灵草的笑了笑。

卖灵草的也冲他笑,只不过他们笑得都不太友善,像是故意说出那话,又像是故意笑的。

“咔嚓”,一声脆响传来,果然有人忍不住了,那是捏碎石子儿的声音,带着些闷响。

“崇修道人果然厉害啊,大街之上公然就用石头砸人了。”,那卖法器的说,仔细看他的手,能望见他手心捏着的那块细小的石头。

在旁卖灵草的收起灵草,道:“那不是砸人,那是掷人,像崇修道人这种君子,是不说砸的。”

卖法器的闻言便对卖灵草的笑,“老四,你说得对,君子是不说砸的。”

他们都开始笑了,冲着那个崇修道人的面。

崇修道人是个君子,这东西一看便知道,什么修士同他站在一起都不如他仙。他那如远山般的眉,木雕般清疏的脸,松柏样的身形,无不在证明这一点。他曾是修仙界公认的第一君子,虽然才六百岁,但哪怕只是披着随处可见的青衣,也比那些得道多年的修士要显得更为精通修仙一道。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应站在那儿被人仰望,可他家忤逆殷王,听听,忤逆殷王,修仙界最高存在的殷王,他还值得被人夸赞吗!他就该像坨牛粪,被踩在脚下都惹人嫌!

更何况他还给自己改名字了,晋仇,仇,这是要报什么仇,晋家的仇吗!殷王让他苟残于世,他不仅不感恩戴德,还给自己起这种名,修仙界有他这种人,真是为人所不齿。不是修仙界不提倡复仇,而是你本身就因做错事而遭的灭门,留你一命便是要你悔过,谁让你寻仇了,你没想过这仇因何而来吗!因你晋家不忠!不忠便合该死!唯有死才能谢罪!

晋仇以前是个君子,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这道理的,但他是怎么想的?

他什么都不想,看了那对卖法器灵草的修士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耳后传来那两个修士的言语,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殷王六百岁时都七重天的境界了,真是了不得,我这辈子要是能迈入五重天便是祖上积德了。”

“老三,休要做梦了,四重天跟五重天隔着道大山呢,你迈不过去的。”

“什么迈不迈得过去,崇修道人才是真迈不过去吧。”

于是那俩人又笑了,就像以往那样。

晋仇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可他不得不听,他每早必须赶去听松堂,叶周为修士所设的场所。那里的灵气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多的地方,他要想提升修为,便不得不去。纵是大家都知道这点,而在路上专门找他麻烦,他也只得忍着。其实他脸皮远比常人要厚,做出掷人一事也只是做做罢了,心里未必真觉得过于愤怒。如若他真的愤怒,那这十年过去,早该气死了。

叶周是修仙的福地,它原属于晋家,现在却是归荀氏所管了,晋仇见过荀氏几次,荀氏同叶周一样,原是归晋家所管的,荀氏是晋臣,就像晋是殷臣,晋为臣不忠便要被天下所耻笑,荀为臣不忠却夺得了君上的位置,这其中差别,只在殷王一句话,殷王说要荀氏接管叶周,那荀氏不仅不是逆臣,反是殷王麾下的宠臣了。晋仇觉得这很可笑,可惜他笑不出来。

因他已见到荀氏的那帮人了。

“少主,今日还是如此早啊。”,荀季道,他长着张圆润可爱的脸,瞧着可亲的很。

但晋仇知道这是假象。

“少主,昨晚你那御用宝地被我家倩儿弄上了些脏物,你万不要在意啊。”

倩儿是一只鸽子,白鸽,它能弄上的脏物便只有稀稀的排泄物。晋仇瞧见过不止一次,也猜想过荀季是不是对它不好,因其色泽实在是不对,混不像是受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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