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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42)

杜心奴却已坐去箜篌后,洋洋洒洒地就弹奏了起来。

占儿站累了,就挨着伏廷的腿坐在了软垫上,伸着脖子,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声音的来源。

伏廷紧抿着唇,只不动声色地听着。

乐声悠扬,倒好似这屋中此时正在享乐一般。

一曲终,杜心奴抬头道:“此曲唤作凤求凰,以表夫人爱慕之情。”

伏廷眼一掀,看了过去。

罗小义已在旁暗暗称奇,悄悄看他一眼,心说嫂嫂竟然是表爱意来了。

杜心奴起身:“夫人交代贱妾已办到,还请大都护尽快看信。”

说罢告退出门。

伏廷看一眼罗小义:“先出去。”

罗小义被他一眼看清醒了,将占儿抱起来,也出了门。

伏廷看了眼那封信,拿了起来。

信在他手中展开,起首一句“夫君”,后面都是寻常问候,可有添减衣裳,可有吃饱睡好,占儿可有病着冻着,一路是否都平安。

他刚沉了眉,翻过下面一张,却见称呼换作了“三郎”——

她知道他一定知晓李砚的事了,她以北地商铺地契托付,倘若最终确实走到要从天家手底下讨命的地步,只期望他将她在北地经营的商事划出去,那里以后依然可以为北地民生经营。而文书里暴露了她定好的中原商铺,可作为一道保全他和占儿声名的证据。

他是功臣,是北地的支柱,帝王倚重,百姓仰望,六军傍身,只要大义灭亲,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她所思所想皆是一己之心,以为北地不可无大都护,却独独罔顾了他心意;以为占儿不能没有父亲,却罔顾了占儿也不能没有母亲……

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何能做出这种灭妻之举。

是她一叶障目,不见本心。

……

“你以性命相护,我却轻言别离……”

“先前从未忆起;忆起后,再未断绝……”

“你问我把你当什么?”

“我当你为何,当如你待我。”

信至末尾,已然落款,边上却有斜着添上去的一段,大约是后来加上的,字迹也有些微的潦草——

“白日忽梦一人,看似熟悉,走近却又不是。自别后,眼中所见者之众,众人中却无人是你。自然不是,那些人岂会是你……三郎,我金刀铁马的伏三郎。”

这添上的几句如同梦语,字迹飘忽,边上有一道墨迹,似要涂去,最后却只涂了几个字,终是留了下来。

伏廷抬头,喉间一滑。

许久,又看一眼最后那一句:三郎,我金刀铁马的伏三郎。

他霍然站了起来,信紧紧握在手心里,吐出口气。

李栖迟,你就是仗着我将你放在了心尖上。

罗小义听到动静,一下推开门。

他已将那封信折好,抬头说:“出发。”

栖迟立在窗前,默默思索着长安的情形。

也不知杜心奴的信有没有带到,也不知他看过后是何等心情。

那封信交给杜心奴之前,再三斟酌,她迟疑了好几日,杜心奴来取信那日,她捏着信倚榻浅眠,忽而做了个梦。

梦见她独行于荆棘道上,远处有人朝她打马而来,她张口要唤三郎,近了却发现是张模糊面容。

恍惚坐起,捏着笔将这段添了上去,本是想自嘲般说一句,随便梦到的人岂会是他,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是他,他金刀铁马,一身铁骨。

最后写出来却全然不是那个意味。

想要抹掉,抹了一半,却又扔了笔。

还遮遮掩掩做什么,她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该大大方方告诉他,矫情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终究是就这么送出去了。

余光里有谁正快步朝这里走来,栖迟朝窗外看了一眼,来的是李砚,他一手拎着衣摆,朝她这里走得很急。

她见状一惊,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可分明都中暂时并未传来其他消息。

转身走去门口,李砚已到了,一见到她就说:“姑姑,我刚接到府兵来报的消息,听说淮南道官驿里来了人快马吩咐迎客,要迎的是安北大都护。”

栖迟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姑父就要到那官驿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脚下已自发自觉地出了门。

刚开口唤了声“来人”,李砚已道:“护卫和马匹都备好了,姑姑快去吧!”

栖迟看他一眼,匆匆往王府大门走去,连披风也来不及拿。

几十护卫守在门外,马背上悬着她的帷帽,栖迟上了马,戴好帷帽,第一个冲了出去。

出城后,往官驿而去,栖迟于这附近长大,路线熟悉,一路上挑拣近道,节省时间。

赶得太急,以至于未能细想李砚说的是他要到了,却根本是还没到的。

入了官驿中,尚且院落空旷,馆舍屋空,只有里面的官员和差役在忙碌着准备。

栖迟下了马,才发觉自己心口还在砰砰的急跳,是马骑地太快了。

她交握着两只手,在院中缓缓踱了几步,隔着帷帽的垂纱,时不时看向外面。

好几次后,听见了外面马蹄奔来的声音。

她立即走向院门,一手掀开帽纱,看着由远及近驰来的人,直到对方一直骑着马到了官驿院前,下了马朝她搭手见礼:“县主。”

栖迟脸上神情渐渐敛去:“崔世子。”

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等到崔明度。

……

官驿内,官员来设了座,奉了茶。

栖迟坐在桌旁,头上帷帽一直没摘下,坐在崔明度对面。

“县主近来如何?”他手里握着茶盏,看着她,似想透过帽纱看到她神情:“自那之后,我一直挂念县主安危,近来才得知你近来一直居于光州,才赶了过来。”

栖迟不明白他为何会走这趟,眼下分明与她划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口中说:“我很好,世子没必要挂念,那日后,你已不必再心存愧疚。”

崔明度看看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我已是河洛侯了。”

栖迟朝他身上瞥了一眼,此时才留心到他一身服白。

她不知是该劝他节哀,还是该恭贺他终于能自己做主,一个字也没说。

崔明度温声道:“家父临终前为我定下了婚事,以后自然是再难有如此见面机会了。”

栖迟心说这样也好,他们本就不适合再见,起身说:“既然如此,河洛侯保重。”

她走出了门。

崔明度没料到她竟只说了这么一句,脚动了动,起身跟了上去。

栖迟走到院中,回头看到他,退了一步,刻意拉开了些距离:“人多眼杂,你该离去了。”

崔明度道:“不必担心,我既能前来,自然早就做好了安排。”

她不想再说,也无话可说,却见他似还有话说的模样,转头往外又走一步,眼睛扫到院门,耳中霍然一生马嘶,倏然停步。

崔明度也朝那里看了一眼。

伏廷刚刚勒住马,眼睛盯着她,又扫一眼她身后的崔明度,利落地下了马,军服一拂,换了只手拿马鞭,朝她这里走来。

身后的院门口,是陆续跟来的大队人马。

栖迟连忙迎了上去。

伏廷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脚步不停,径自越过崔明度就入了馆舍,仿佛当这里没有别人。

栖迟跟着他的脚步,走得很快,被他拉着一路转过回廊。

他顺手推开间房,带着她走了进去。

栖迟立时摘了帷帽扔在一旁,一回身握住了他抓自己的手:“我不过是刚巧遇上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你的。”

伏廷低头看着她:“我不管别人,只问你,还是不是我伏廷的女人?”

栖迟点一下头,如觉不够,又重重点两下:“是。”

第八十六章

伏廷眼神缓和了, 看着她脸, 发觉她下颌又尖了许多。

栖迟迎着他目光,忽的一垫脚, 就将他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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