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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41)

但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她看了看左右,早已注意到王府上到处都是守着的护卫,只是她有眼力见,只当没看见,但也寻思着是否不该再继续打扰。

刚想着就此开口告辞好了,却听栖迟说:“再好不过,我也很想听一听,毕竟机会难得。”

杜心奴不禁一愣,看她坐在那里容光一如往常的娇媚动人,要说有何不同,大约也就是眉宇间有些郁郁,却不知为何说的话却有种恐无他日之感。

不过也只是心中胡乱揣测罢了,当即又堆了笑出来称是。

新露安排,着人将她那架精致的凤首箜篌搬了过来。

杜心奴敛衣在对面跪坐,朝栖迟略一低头施礼,而后抬手起势。

轻轻的乐音流淌,恍若回到了当初的皋兰州中。

栖迟不知这恬淡时光还剩多少,只这一刻,也是好的。

乐声是演奏人的心声,她听着那空灵的乐音,起手纷纷扬扬如水滴落溪,如人点滴情绪,如女人悄然回眸;中途流畅回旋,如情绪奔浓,如酒入喉,如相思在心头;婉转时如低诉,高昂时如争鸣;平缓时甜蜜,急促时揪心……

她似认真听了,思绪却完全偏离了。

连日来终日忙碌,刻意不去想,此时当这些情绪涌出来时,脑中所想就只剩下了那一人。

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冷硬地不肯接受她的钱,也毫不犹豫地为她出头赛过马;在湖边狠狠地亲过她,也曾断然拒绝过她;将她扛回去时说过要让她将瀚海府当成自己的家;古叶城外为她中过箭,也在战时为她动过八方令……

最后这些一幕幕都淡去了,只剩下那晚他质问的脸,月色里拖着的一道长影——

你不是想要这儿吗?我伏廷一身铁骨,唯有这颗心不值一提,你想要,来拿啊!

你我到底谁才是石头?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将你焐热。

你我连占儿都有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

箜篌音停了,杜心奴收手,垂眉低笑道:“夫人乃贱妾知音,想必也听出来了,此曲是为心爱之人所作,不知夫人听后有何感触?”

说着抬起头,却是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

栖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入了神一般,眼神定在了一处。

她怔怔地抬起手,摸过眼下,指尖微湿。

“我这是怎么了?”

当初在皋兰州里为了他打发了眼前的杜心奴,还恍在昨日,还曾扬言要在他身上收回回报。

不就是奔着倚靠他去的吗?不就是希望能在最坏的时候靠他庇护,靠他支撑的吗?

为何真到了这时候,却反而将他推开了?

她将他当什么?

不是本心未改,一直未变吗?

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得到他心了不是吗?她又是在干什么?

她僵坐着,盯着指尖,低声喃喃:“这已违背我的初衷了不是么……”

“夫人?”杜心奴没听清,小心翼翼地又唤一声,错愕地看着她,若非怕冒犯,已然要开口询问了。

栖迟回了神,收敛神色,缓缓站起来:“请在此少坐片刻。”

杜心奴看着她离席而去,不明就里,只能坐在原处。

栖迟走开不远,在园中浅池边站定,从袖中取出那只锦囊,抽出了那份文书。

展开看了一眼,已记不清写下时是何种心情。

一步步走到今日,以为自己一直是清醒透彻的,原来被他那般质问过后不是故意不去想,是不敢细想。

栖迟看着池面上自己微白的脸,忽而动手,一页一页撕了文书,扔入水中。

游鱼一涌而上,又随着纸屑纷扬潜入水底。

她转头,又回了庭院中。

杜心奴立即起身相迎:“夫人。”

栖迟问:“你方才说,你就要去长安了是吗?”

“正是。”

她轻轻点头:“正好,我想请你替我带一封信。”

第八十五章

长安行馆中, 伏廷正在住处坐着, 手里拿着一份刚送到的北地奏报。

刚看完奏报上的军务,罗小义推门走了进来。

“三哥, 都安排好了。”说着压低声音:“都中再有新消息就会及时送过来的。”

“嗯。”伏廷放下奏报:“准备动身。”

圣人古怪,结束觐见后便再无其他动作,也无安排, 他也是时候离开长安了。

只是离开前特地布了眼线,留心着都中新的动静。

罗小义抬脚出门前, 犹豫着问了句:“那咱们就直接回北地了?”

伏廷扫了他一眼。

光是一言不发,就叫罗小义觉得好似自己多嘴了似的,咧着嘴干笑。

忽的两只小手冒出来, 软软地抱住了伏廷的腿。

他偏头一看,是占儿。

小家伙穿着雪白的衣袍,小脸粉白圆润, 近来到了忍不住想站的时候, 经常抱着他的腿做支撑就冷不丁站起来了,口中还咿呀个不停。

罗小义见状, 趁机溜出门去了。

伏廷看着占儿抱着自己的腿不放,也就不动, 稳稳地撑着他。

占儿抱着他的腿, 晃晃悠悠地站不稳, 小脸趴在他膝头自顾自地玩。

伏廷看着他这幅模样,想起栖迟,这一幕没能叫她看见了。

缺了她, 这些时日以来,占儿倒是与他亲近了许多。

只一会儿工夫,罗小义忽而又回来了。

“三哥,外面来了个人要见你。”

伏廷问:“什么人?”

罗小义表情有些微妙:“就是当初那个箜篌女。”

毕竟当初在皋兰州里是奉迎过他的,忽然跑来这地方求见,叫罗小义不多想都不行。

伏廷如今倒是对这个人有印象了,那是因为当初在古叶城里她曾出面保过栖迟名节,特地被栖迟提起过好几次。

“她来做什么?”

“早被近卫盘问过了,并不肯说,说是要当面见到大都护再说。”

伏廷念及她曾经作为,点了头。

罗小义朝外吩咐一声。

不多时,两名近卫推开门,杜心奴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水青布衫的年轻男子,帮她抬着箜篌进来的,放下后与她交换了个眼色,躬身朝伏廷见了礼便退出去了。

门合上,杜心奴敛衣下拜,向伏廷见了礼:“贱妾听闻大都护如今身侧空虚,特来拜会,不知大都护如今身边可缺人近身侍候,若蒙不弃,贱妾愿尽心尽力。”

伏廷冷眼看去:“若是因此而来,你可以走了。”

罗小义在旁咳了一声,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三哥正不悦着呢。

杜心奴不过是有意试试他心意罢了,悄悄瞄一眼伏廷,见他一身军服,生人勿近的架势,又看了眼他腿边紧挨着的孩子,暗暗想也真够不易的,难怪夫人会暗自落泪,光是瞧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舍不得呀。

她不敢再玩笑了,垂首道:“贱妾失礼,大都护莫怪,其实今日贱妾是奉夫人命令来的。”

伏廷眼顿时扫向她。

罗小义听了不禁瞄了瞄他,见他不说话,机灵地问了句:“夫人叫你来做什么了?”

“夫人叫我来送信。”

伏廷依旧默不作声,听到信脸色沉了。

杜心奴察言观色,叹道:“夫人说倘若大都护对她有气,不愿展读,便由贱妾代劳,不过夫人也说了,她不愿别人多唤大都护名字,最好还是由大都护本人来读。”

说罢自腰间取出封信来,便要撕口。

伏廷说:“放下。”

杜心奴受到威慑,忙福身施礼,将信函放下,看一眼他神色。

罗小义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杜心奴却又笑了一下:“大都护见谅,夫人花了钱的,要贱妾为她在大都护跟前献上一曲,以表心意,贱妾收了钱,得把曲子给弹了才能走。”

罗小义挠挠头,心说他嫂嫂这是做什么,他三哥哪里是个爱听曲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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