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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40)

早在入殿之前,便有内侍在门边提醒:圣人暂时不听任何与藩王封地有关的上奏,请大都护切莫触犯天颜。

一句话,便知是圣人事先的安排。

他在殿中述职,也听圣人过问了有关遇刺的事,甚至问了占儿如何,原先他在心中拟好有关李砚的话,却终是半个字未能提及。

圣人始终稳如泰山,直到听他禀报到突厥军中出现了陌刀,才勃然大怒,甚至当场扫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以至于香炉奏章都落了一地,随即便下令他彻查到底。

伏廷对他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据说当初圣人年轻时曾在边疆遭受过突厥袭击,此后便十分痛恨突厥,后来对他这个能抗击突厥的臣子也出奇的重视。

这一番面圣不过两刻的功夫,最后,要离去前,圣人忽而问了他一句:卿久未入朝,可有相熟的臣子走动?

伏廷答:泛泛之交,都不至于相熟。

唯一熟悉的,不过一介悬着吊着的世子,彼此心知肚明。

圣人摆手,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召见。

伏廷再三回味了那句话,觉得自己先前所想没错,朝中局势的确变了,或许这才是如今李砚处境的直接缘由。

一路往外,过了两道宫门,已至外宫,罗小义正站在宫墙下,与先前为他们入宫引路的一个小内侍正有说有笑的。

他过去时,内侍正好离开了,临走时往袖口里塞着什么。

是罗小义给的钱。

伏廷一手牵了马,往外走。

过了这一段,是禁军守卫的外宫大门,直至出了宫外,他才低声问:“问出什么了?”

罗小义牵着自己的马,凑近来低语:“也不知是不是个有用的事,据说圣人近来忽而疏远了邕王,邕王为表上进还将儿子打发出去游学了,但圣人对他避而不见,用那内侍的话说,甚至已有了厌恶之心。”

“其他藩王呢?”

罗小义一愣:“三哥怎知还有其他藩王的事,还真听说有两个藩王出了事,汴王打猎时坠马死了,翼王也意外受了重伤,据说伤到了脑袋,这两个都还未成婚,眼看着便是都绝了后了,委实可惜。”

伏廷心里过一遍,都是远离都城的藩王,与光王府何其相似。

“还有呢?”

罗小义道:“还有是我猜的,听那内侍说漏一句,好似是圣人幺子病了,可再要细问就问不出来了。嗨,这些宫里的都精得很,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嘴巴可严了。”

他是心疼那些钱,好不容易如今有了余钱,可当初的穷劲儿还没完全缓过来呢,为打听这些可花了不少疏通。

伏廷前后连在一起一想,看似没什么关联,却都是皇族宗室里的事。

当今圣人年至花甲,膝下只有三子,早年早逝了一位,还剩下两个,一长一幼。

伏廷久在边疆,这些事都难以深知,却也听闻过圣人素来疼爱幺子,至今也没有立储,便是因为更想传位于幺子。

如今幺子卧病,圣人却关注藩王,心存防范之意,难道是在为皇位传承暗中铲除威胁势力。

他想到此处,翻身上马:“回去。”

罗小义忙跟上他,嘴一张,想说什么,看他已打马往前,只好先闭上。

后方近卫一并跟上。

行至长安东市,宽阔齐整的街道旁商铺林立,大街上人来人往,见者避让,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家鱼形商号的店铺,是卖绫罗绸缎的,斜对角是另一家,是间门庭开阔的质库。

伏廷勒住了马。

罗小义也早就看到了,方才就想说来着,忍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上前问:“三哥,你就不过问嫂嫂的事了?”

伏廷眼睛没看他:“过问她什么?”

罗小义摸一下鼻子,这是他惯有的小动作,明知有些话不该说又偏要说时,就会这样讪讪然:“你说过问什么,她是你夫人啊,如今这般局势待在光州,你定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吧。”

“夫人?”伏廷目光收回来,当晚的情形便涌至了眼前,腮边一动,沉着声说:“她未必那么想。”

那锦囊里夹在众多地契间的那一封文书,是她所写的自罪状,里面罗列了她如何欺瞒天家暗中经商的事,要他到无法转圜时以此为由休了她,再去天家面前告发她,便足以撇清与她的关系,弃车保帅。

伏廷统领八府十四州以来,从未有过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这个女人是他的夫人,却要他划分得清清楚楚,决裂得明明白白。

如果走到这步,她还能说断就断,就当他如外人一般,那他只能认栽,是她绝情,他无话可说。

罗小义看看左右,打马跟着,低低叹一句:“那就不找嫂嫂了?”

找?找过了,她若真有心回来,就别说什么他日。

伏廷不发一言,马鞭一甩,疾驰出去。

光王府里,栖迟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秋霜刚刚送来眼前的消息。

消息自长安、洛阳二都网罗,经由商号传递送至,是她早就吩咐收集的。

经商途径,所知有限,但也好过耳目闭塞。

她看完,揭了面前香炉,将几张纸投了进去烧掉。

看起来暂时风平浪静,或许天家不会着急动手,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

“其他安排如何?”

秋霜小声道:“家主交代的都吩咐下去了,线路、人手,无一处疏漏,一旦……真有对世子不利的时候,便是最差的一步,也足以妥当安排世子撤走。”

她又问:“阿砚那边呢?”

“世子带着印绶亲自去了府营。”

府营里驻扎着光王名下的直系兵马,栖迟觉得李砚能亲自去再好不过。

秋霜恰好禀报:“商队已走动出去,按家主所说,办好后会烧去账册,暗中听从吩咐。”

府营兵马虽有,但太平中原不似边疆,兵器已旧,商队要运的是生铁。生铁做冶兵用,朝中历来禁止私自买卖。

若有可能,栖迟一辈子也不会碰这种生意,宁愿他们一辈子暗中等着吩咐,永远用不上。

秋霜禀报完便出去了。

栖迟独自坐着,看着窗外绿树繁花,斜阳熠熠。

没了北地的大风凛凛,雪花飞扬,这里只剩下光州独有的温柔,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北地时,便及时打断了,怕收不住。

过了一会儿,新露来了:“家主,外面有人求见。”

栖迟正好岔开头绪,看过去:“何人?”

“说来只怕要叫家主觉得好笑。”或许是有意让栖迟心情好些,她还真笑了一下:“当初皋兰州里的那个箜篌女罢了,竟还有脸登门拜访。”

她一怔,起身说:“请她过来。”

……

庭院里,露天设席,来人很快被带到。

栖迟敛裙端坐席间,看着被带到面前的女子:“竟然真是你。”

杜心奴一袭绿缎衫裙,带着笑向她盈盈见礼:“贱妾也没料到还有机会与夫人再见。”

栖迟手抬一下,请她免礼:“你为何会在光州?”

杜心奴脸上的笑多了丝羞赧,眉眼都是弯的:“实不相瞒,自古叶城一别后,贱妾可再不敢往外走,便在中原各处继续研习技艺,如今得遇良人,正准备随其返回长安,择日嫁做人妇,临行前无意间在路上得见夫人身边侍女,认了出来,忆起夫人高贵身份,方想起正有个光王府的娘家在此,便想着莫不是夫人也来了,于是贸然前来拜访,原来竟叫贱妾猜着了。”

栖迟闻言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在这情形下还能再见,还能听到她身上有这么个好消息:“那我该道贺了,难为你还能特地来告诉我这件喜事。”

这世间总算还是有好事发生的不是。

杜心奴笑了笑:“贱妾蝼蚁之人,一些琐事何敢惊动夫人知晓,不过是他日于边境离去前,妾曾留过话,待他日谱了新曲要来请夫人品鉴的,这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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