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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2)

李砚捂着鼻子咳两声,拍了拍衣上沾上的雪屑子,安抚她两句,转头朝栖迟看了过来,喊道:“姑姑别担心,我没事的!”

栖迟停了下车的动作,再三看过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松开衣摆,又缓缓回了车内。

刚坐定,有人跟着进来了,不是李砚是谁。

他虽然年岁不大,却已束了发髻,罩了金冠,身上罩着厚厚的大氅,脖子缩着,鼻头通红,额角边还带着一块结了痂的伤,在她身边坐下来

,一边看她,一边搓了搓手:“姑姑……”

栖迟垂眼,轻轻揉着手指,是还在缓解刚才的后怕,刚才揪衣摆揪地太紧了。

她的目光落在炭盆上,一偏,扫到侄子脚上的锦面罩靴,这还是她当初在外行走时带回来送给他的。

李砚问:“姑姑,您冷么?”

说完又接一句:“我好冷呀。”

栖迟没作声,却动了动脚,将炭盆往他那里挪了寸许。

李砚知道她心疼自己,逮着机会就卖起乖来:“姑姑,都怪我,那日不该在学塾里与人生是非,您就理一理我吧。”

栖迟往后靠了靠,斜倚着:“那怎么能叫生是非呢?”

“我落了伤回来,已是大大的是非了。”李砚惭愧道。

“明明是你被打了,怎么能算你生是非?”栖迟给他颜面,怕下人们听见,轻声细语的说着事实:“你在光州刺史府上的那间学塾里一共有

七个同窗,可以邕王世子为首,里面有四个都敢欺负你。被欺负了大半年,你居然一声不吭,这次若不是他们动了手叫你留了伤,恐怕还要继续

瞒下去了。”

李砚低下头,不做声了。

那些人总是在背后骂他是扫把星,克死了母亲,又连累父王死了,天生是最晦气的。他一再忍让,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到后来也不遮掩了,

当面也敢欺凌。

那日他们下学后又拦住他冷嘲热讽,最后竟说到了他姑姑。

说他姑姑好歹也是一个被正式诏封过的县主,竟然没男人要,只能由天家做主嫁给一个出身低微的武夫,一定也是被他这个扫把星给祸害的

他没忍住,瞪了他们一眼,就被推搡着摔在桌角,额角磕破了,站起来想要还手,最后一刻却还是忍住了。

只可惜这伤太显眼,没藏住,回府就被发现了。

其实刚刚马车被树砸中时,他甚至在想他们的嘲讽是不是真的,自己果真是倒霉得很,也许他真是个祸害。

可这只能想想,若是被姑姑知道他有这样颓丧的想法,定然是要被数落的。

他没抬头,嗫嚅道:“算了姑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侄儿也没什么事。”

栖迟说:“你倒是会息事宁人。”

“侄儿知道的,”李砚头垂得更低:“如今父王不在了,我们不比以前风光了,我不能给姑姑惹麻烦……”

栖迟不禁看住了他。

才十一岁的孩子,却被她哥哥教得懂事得过分,身上没有半点娇气,可也因为这样更叫她不好受。

就因为邕王与当今圣人血缘亲近些,他的儿子即使寄居在他们的地盘上学习,气焰竟也这么嚣张。

邕王之子是皇族之后暂且不提,那跟着后面做他爪牙的几个又算得上什么东西,竟也敢对一个亲王世子欺侮到这个份上。

不过就因为他还是世子。

明明她哥哥去世后就该子承父爵,天家却至今没有下诏册封,只宣宦官来吊唁过,赏赐了一番以作安抚。说是圣人久恙,待世子长成些再册

不迟。可当初她哥哥袭爵时也不过才十三岁罢了。

如此不公,一副光王府朝不保夕的架势,又怎么会没人欺负上来?

以往是逞口舌之快,如今是动了手,那往后呢?

栖迟心中悲凉,叹息道:“我叫你一路独坐车内,竟也没想明白我在气你什么。”

李砚悄悄看她一眼:“姑姑放心,侄儿以后绝不再与别人生事了。”

“哐”的一声轻响,他脚一缩,是栖迟踢了一脚炭盆,翻出点点红星,差点撩到他衣摆。

他睁大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姑姑。

“愚钝,我气的是你没有还手!”栖迟低低道:“你本就在年少轻狂的年纪,以后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有什么好顾忌的,就算真出什么事

,你还有个姑姑顶着呢。”

李砚愣了好一会儿,鼻头更红了,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委屈的:“姑姑是心疼我,但若真能这样,您又何必领着我离开光州呢?”

他想一定是为了避开邕王世子那些人才走的。

怕姑姑难受,他不敢直说出来。

栖迟还没说话,车外新露来报,说是后方马匹已卸下来了,东西都挪到了别的车驾上,稍后清理完了便可接着上路了。

她看了看侄子的脸,到底还是心疼,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想说了,朝他招了招手:“罢了,你只要听我的就是了。”

李砚过来挨着她坐好,还不忘先弯腰两手把炭盆扶正,随后将脸枕在她膝头,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侄儿当然听姑姑的。”

第二章

姑侄二人又和好如初。

栖迟揽着侄儿,他身上原本冰冰凉凉的,到这会儿才总算是有些热乎气了。

过了片刻,再低头一瞧,这孩子竟然睡着了。

她既好笑又怜惜,这一路人疲马乏的,刚才他又受了一惊,不累才怪了。

休整妥当,复又上路。

新露掀了门帘要进来,瞧见这幕,抿唇忍了笑,又退出去了。

她就知道,他们家主是最心软的了。

北疆广袤,雄关漫道,号称八府十四州。

好不容易就要到地方,不想遇上这一番耽搁。再启程,赶到城下已是暮色四合,城门早早就闭上了。

外面有些吵闹,将李砚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讷讷问:“怎么了?”

车外坐着的新露将门帘掖紧了些,小声道:“世子莫出声,在外行走还是要小心为上。”

栖迟揭帘看了一眼,城门下的雪地里聚着不少人,大多穿得单薄,在渐渐暗下的天光里像是一道道飘忽的影子。

“没什么,只是些流民罢了,并非什么恶徒。”

李砚好奇:“什么叫流民?”

“从别的地方过来的,要流入这北地的八府十四州里,自然就叫流民。”

李砚咋舌:“这里天寒地冻的,还有人愿意过来,想必这里一定是治理的不错了。”

栖迟道:“治理好不好不清楚,我只知道这里常年征兵,流民来这里可以垦荒种地,也可以混口当兵饭吃,何苦不来?”

李砚好学好问,听了什么都能记下来,心里更加佩服姑姑,难怪父王还在时总说她四处走动,阅历不输男子,这些事情不亲眼出去瞧一瞧,

又如何能清楚。

“北地的事情果真与光州不同,”他边回想着学到的知识,边说道:“我记得这里应当是归安北都护府管的。”

话陡然一顿。

安北都护府。

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呢?

“啊!”他想到什么,猛一惊,转头看着姑姑。

栖迟听到他说安北都护府的时候就猜他会有这个反应,一点也不意外。

李砚见她不说话,想岔了,又勾起一些伤怀:“都是我拖累了姑姑,叫姑姑成婚后还要留在光州。”

“莫说痴话,大人的事,你不懂。”

虽说她对那位夫君没什么了解,但他着实算得上大度,至少这么久也没有发过话要她过去都护府里,逢年过节还会派人送些东西去光州,说

两句忙碌无法脱身而至的客气话。

反倒是她,向来表示得很少,关心的只有侄子。

他在北,她在南,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这种夫妻也算是这天底下的独一对了,如何能叫他一个孩子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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