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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3)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太懂。

新露在外问:“家主,是否找城头的将士通融一下?”

栖迟想了想,也不是不可,只是颇为麻烦。尽管他们有身份,但没什么急切的事由,容易落下话柄。何况城门一开,万一这些流民也跟着一

起挤入,出了什么岔子她也要负责。

最后发话道:“转道,去客舍。”

城外有旅舍供往来行人落脚,是为客舍。

一行车马到了地方,天完全黑透了。

主家是女子,也不能叫小世子去抛头露面,新露便叫车夫进店里去安排。

车夫也是冷坏了,扔了马鞭就小跑着进了门,不多时,又跑回来,跟新露说:店家放话说客住满了,容不下他们这许多人。

新露搓着手呵着气,冷得哆嗦,正准备着要进去喝口热汤呢,闻言顿时急了,连忙钻入车内回话。

李砚已醒彻底了,忍不住嘀咕:“怎么会呢,我们一路行来也没瞧见多少人,一间城外的客舍如何就住满了?”

栖迟抚一下他的头,“说的很对。”一面吩咐新露:“取我的帷帽来。”

新露一怔:“家主要亲自去安排吗?”

“嗯。”

帷帽在后方马车拉着的行李中,新露去麻利地取了来,伺候栖迟戴上,又给李砚将大氅拢紧了。

外面车夫已经打起帘子,放好墩子。

院墙上挑出两盏灯火,雪拥舍门,瓦下悬着三尺冰凌。

栖迟牵着李砚进了门。

正如他所言,没见有几个人,她迅速一扫,那一间厅堂连着后方的灶间,也不见有什么烟火气传出来。

“如何劳动夫人亲自过问,真是罪过罪过……”

柜上的那位已被车夫引了来,一见栖迟衣着绫纱锦缎,帷帽垂纱下若隐若现的乌发如云,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再看她身旁还跟着

个金冠玉面的小郎君,更有数了,嘴巴很乖巧,拱手见礼。

“听闻客满了?”栖迟问。

“也不是满了,”柜上的支支吾吾:“只是这冬日里天气不好,流民又多,不敢胡乱做生意。”

倒也无可厚非。

栖迟伸手入袖,拿出样东西递给新露,示意她给柜上的看。

新露将东西送过去,柜上的接了,贴着眼细细端详。

那是块雕成鱼形的青玉,除了成色好之外,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那柜上的看了后却变了脸色,忙不迭将东西还给新露,再看栖迟时恭恭敬敬:“有眼不识泰山,夫人莫怪,这便安排,宿饮俱全。”说

完匆忙往后方招呼人手去了。

新露吐了口气,舒服了,转头出去将人都叫了下来,拴马卸车,忙忙碌碌。

李砚瞧得诧异,悄悄地问:“姑姑刚才给他看的是什么?”

栖迟将玉纳回袖中,食指掩一下唇,道:“是个信物,这客舍算起来,是在我名下的。”

“什么?”李砚愣了。

新露正好过来,听得这句,心情一好,便想打趣,刚要叫世子,想起这里不便,改了口:“郎君当家主以前四处行走是去玩儿的不成?”

李砚很快回味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姑姑,嘴巴张了张,瞥见那柜上的又领着人到了,要带他们去客房,只好把一肚子话先忍回去了。

其他人忙着备饭烧水,他们姑侄俩先进房内休息。

进了门,栖迟刚摘下帷帽,李砚就扯住了她的衣袖,凑过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嘴巴一开一合,简直是用气息在说话:“姑姑,行商可是

下等人才做的事呀。”

栖迟存心逗他,也学他语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是呀,可如何是好呢?”

李砚低着头,脚底蹭来蹭去,不做声。

栖迟起初以为他在纠结,仔细一看,发现他嘴角牵着竟是在笑,反而奇怪了:“你笑什么?”

李砚抬头看看她:“我笑果真是我亲姑姑,连暗中经商的事也敢做。”

栖迟拿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一下。

他捂着脑袋躲开了。

晚饭二人也是一同吃的,只因李砚来了兴趣,非要赖在姑姑房里,要她说那些在外的经历。

饭吃完了,也还是不肯走。

“父王知道吗?”

栖迟漱过口,净了手,站在灯前挑灯芯,火苗窜起来,将她眉目照得明艳艳的晃眼:“知道的,你父王跟你差不多的反应。”

李砚又忍不住要笑了,额头上伤口发痒,笑着笑着就想伸手去碰,被栖迟看见,一手拍开。

“钱可是个好东西,很快你就会更想笑了。”她说。

“……”李砚眨眨眼,琢磨着姑姑话里的意思。

没想明白。

倒是忽然明白了为何父王当初提过多次姑姑在外行走的事,就是怎么都不提她做什么。

原来是赚钱去了。

其实他又如何会知道,当年会暗中做这一手,也是源于无奈。

从栖迟父亲做光王时起,天家便对当初分封外放的藩王渐渐苛刻起来,一边打压世家大族,一边大力提拔寒门,到了她哥哥这一代,更加明

显,上贡翻了好几倍。

光州尚算富庶,可时间久了也难,她哥哥又不愿学别的藩王多征税,那便要用田地去抵。

那正是天家所愿的,等于把赏赐的封地又一点点还回去了,而后便可去长安、洛阳圈养起来,仰仗着圣人的心情过活。

虽说天家政令多变,如今又温和起来,但那几年委实不好过。

栖迟封号清流县主,那年借口要去采邑清流县看看,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交给哥哥一笔款项,帮衬他交纳上贡。

哥哥问她哪儿来的钱,她如实相告,是拿自己名下宅邸做抵押,从民间的质库里换来的。

光王着实给吓了一跳,质库利滚利,万一还不上怎么办,岂不是要叫天下看尽笑话?

栖迟咬牙说:再赚钱赎回来就是了。

光王沉脸半晌,最后却是掩面大笑,指着她摇头:你胆子可真大啊!

此后她再怎么外出,他只当不知道,从不过问。

被逼到了那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谁曾想,一来二往的,竟然越做越大,反倒是停不下来了。

毕竟钱真是个好东西。

客舍里住的大多还是商旅,奔波劳碌只为了讨生活,一般天还没亮就要离店出发,继续去奔波了。

几个住客离店,又有几个新客投宿。

朝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新露正在为栖迟绾发。

她捻了根金钗在手里看了看,有些嫌重,但还是递给了新露。

“家主要簪这支?”新露诧异,她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沉重炫目的装点么?

昨晚被李砚那小子缠着说了太久的话,没睡好觉,栖迟眼还闭着,只懒洋洋地点了个头。

新露乖乖给她簪上了。

刚刚妆成,门被敲响了。

不等应答,对方推门而入。

新露刚转头要呵斥,看见来人,转怒为喜:“是秋霜赶来了。”

栖迟睁了眼,转头瞧见自己跟前的另一个侍女秋霜,着圆领袍,做男装打扮,是为了行走方便。

“家主万安。”秋霜见了礼,顾不上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的笑:“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邕王府的人追着我过来的,一心要见您呢。”

栖迟笑笑,起身道:“好在我走得慢,否则入了城,他就未必还追得上了。”

……

虽在客舍,李砚起身后仍不忘来给姑姑问安。

至门口,却看见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守着,里面有隐隐的说话声。

他也机灵,没多问,又转头回了房。

这客舍是回字形,他住的房间恰与他姑姑那间相折而邻,推开窗勉强也可瞧见她房里什么情形。

运气算好,姑姑那边没关窗,他瞧见有个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架屏风,应当是他姑姑在那后面,挡得严实,瞧不清楚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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