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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23)

他打着马,只远远跟在后面,不上前。

她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一只手搭上窗格边,冲着他,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动作轻微,但伏廷还是看见了。

女人的手指只露了一半,食指极轻地屈了一下,一双眼盯在他身上,便多了些不可言喻的意味。

那意思是叫他过去。

伏廷下巴紧收,朝左右瞄了一眼,他的近卫军都在后面,应当没看到。

再看向马车,她仍旧隔着半掀的帘布看着他。

他手里缰绳一提,终究还是打马过去。

刚刚贴近窗边,便听到她低低的两个字:“小气。”

她眼波一扫,放下了帘布。

伏廷盯住帘布,心中不禁好笑。

叫他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两个字。

他不愿意当一个被女人养的窝囊废,倒还成他小气了。

一瞬的功夫,车内传出女人低低的声音:“阿砚,你可知女子成婚后有归宁的习俗?”

李砚答:“不知。”

“归宁便是女子成婚后随夫回娘家省亲,回来那日,女子乘车,夫君需打马贴车护送,一丝也马虎不得。”话到此处,多出一声叹息:“可

惜我未曾归宁过,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护送……”

伏廷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里。

他们是在光州成的婚,自然不会有什么归宁。

她在这时候提起这个,哪是要说给侄子听,无非是说给他听的。

他手撰着缰绳,眼瞄着窗格。

须臾,便见帘布又掀开一点,女人的眼又朝外看来,被他等了个正着。

“满意了?”他低声说。

他没走开,还打马护在车旁,她满意了?

栖迟眼动一下,心思得逞,轻轻嗯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李砚从旁靠近一点:“姑姑刚才是在与姑父说话?”

她抬袖掩了掩口,正色说:“没什么,莫多问。”

李砚听话地坐回去了。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传来了罗小义的声音:“到了。”

车马入城,扑面而来喧闹的人声。

李砚按捺不住,坐去门边,掀开厚厚的门帘往外看。

坐在外面的新露和秋霜一起打趣他:难不成世子还想下去逛一番不成?

车随即就靠边停了。

栖迟听到罗小义的声音说:“嫂嫂想带世子下车走动走动也可,待到了落脚的地方,怕是没那么多空闲了。”

她看一眼侄子,见他万分期待地盯着自己,点头说:“也好。”

帘子打起,李砚立即就下去了。

栖迟落在后面,先戴上了帷帽,才下了车,转身便看见旁边的男人。

伏廷已下马,手中缰绳交给了身后近卫。

她正好站在他身前,被他高大身形挡着,方便说话,低低问:“可会耽误你的事?”

知道是他下令停的车,否则罗小义哪里敢替他三哥做主。

伏廷说:“有片刻空闲。”

他方才在马上已看到了李砚探脸朝外观望的样子。

一个半大的小子却似甚少出门的模样,还不如就近停车让他看个够。

李砚人已到前面了,但知规矩,还在等着姑姑。

栖迟看见,刚要走过去,又停步,回头看着。

伏廷只见她帽纱轻动,脸冲着自己,也看不清她神情,扯一下袖上束带,说:“如何,护车完了还要护?”

“嗯。”她回的干脆,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这不就是你身为夫君的责任么。

而后转头去牵李砚。

等走在街上,她再稍稍转头往后看。

男人裹着皮胡靴的双腿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迈着。

皋兰州比不上瀚海府,更不及光州,沿街的铺面一间挨一间,都没什么花样,大多还是一些卖起居用具的。

但在李砚眼里却是新奇的。

他进了一间卖杂货的铺子,盯着里面的东西瞧,忽而惊讶道:“姑姑,这里竟也卖光州的茶。”

栖迟早瞧见了,她打量一遍这铺子,看见墙上挂着的鱼形商号,朝身旁的秋霜看过去。

秋霜朝她点了点头。

她便明白了,这间铺子是她的。

她亲手打理的生意大多在长安洛阳、扬益二州那等商业繁华之地,如这等零头买卖,一般都是交由秋霜管着的。

若不看见,还真不知道。

伏廷一直在外面,此时看了一眼日头,才走进来。

是想提醒一下该走了。

却见李砚还在那摆物件的木板前站着,眼睛盯着一个小珠球看着。

他不想费时,直接说:“买下吧。”

李砚闻声抬头,忙道:“不用了姑父,我只看看。”

他怕麻烦姑父。

伏廷没说话,已看向铺里,却没看见柜上的。

栖迟悄悄朝秋霜递了个眼色。

秋霜会意,道一声:“我去将柜上的寻来。”说完挪动脚步,往后面去找人了。

不多时,柜上的便跟着她出来迎客。

伏廷指一下珠球:“买一个。”

一面伸手入怀。

柜上的称是,开口报了个价,他手一停,看过去。

那珠球虽是个小玩意儿,却也是绘了彩的,手艺东西多少也值些钱,柜上的报的怕是还收不回本。

紧接着柜上的又补一句:“这原是做多了的,摆着也卖不出去,因而才贱卖了。”

伏廷听他话语真诚,也不想再费时在这小事上,才又取出钱来。

身侧香衣鬓影,他转头,看见栖迟挨着他站着。

她两根纤白的手指捻了一颗珠球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回去,转过脸,隔着帽纱看着他,问:“只给阿砚买?”

伏廷听出她话中意思,却不信她会对这种小物事来兴趣。

盯了她一瞬,却还是重新伸手入怀,改口说:“买两个。”

两个,只花了一成不到的钱。

外面,罗小义来催了。

怕走晚了天又冷起来。

栖迟领着侄子坐回车上时,手里还捏着那枚珠球。

李砚拿着那珠子团着有趣,她却只是看着想笑。

一时兴起要了这个,其实还不是她自己的东西。

他真给她买了,眼下却又无处可放了。

最后只好解下腰上香囊,塞了进去。

车马继续上路。

约莫半个时辰后,驶入一座高墙院落。

栖迟下车入内。

本以为这便是皋兰州的都督府,走到里面却发现这里并无处理公事的地方,庭院别致,花木却疏于打理,陈设也简单陈旧。

叫她想起了当初的都护府。

忽而听见遥遥几声马嘶,她不禁掀了一下眼前帽纱。

伏廷看见,说:“马场就在后面。”

她这才明白,这里原就是连着马场的一座别院,恐怕只有他们过来时才会用一下。

伏廷不喜那些繁琐的虚礼,连皋兰都督要来迎接他们入城都没让,每年都是径自来这里,已习惯了。

他解了腰后的刀抛给罗小义,往里走了两步,回头说:“去看一下顶阁可还空着。”

这别院围马场而建,虽因如今北地境况困窘,不似当年舒适,但屋舍众多。

最高的一座是顶阁,也是最好的。

只因今年皋兰州来报说,其他州府的贵人来得多,恐怕已被入住了,他才会这么说。

罗小义有数,口中笑道:“顶阁每年都给三哥留着的,怎会不空着。”

他三哥又不是个贪图享受的,问这个无非是怕怠慢了自己带来的家眷罢了。

说罢走去门边,向新露和秋霜指了个路。

两个侍女行一礼,先行一步过去打点了。

李砚到此时才将那枚珠球收了起来。

栖迟摘了帷帽,领着他去住处。

刚到半路,新露和秋霜一前一后过来,脚步慌忙。

她停住问:“有事?”

新露与秋霜彼此对视一眼,谁也不开口。

栖迟拍拍李砚的头,叫秋霜先带他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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