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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48)

栖迟想了想,李砚平日里是顶乖巧的一个,任何时候出事都会第一刻便跑到她跟前来,岂会平白无故悬着叫人担心。

她看了一眼那塌下去的山,低低呢喃:“莫非……”

莫非也是牵扯到了前尘往事。

手被一扯,伏廷拉着她离开了山脚。

……

瀚海府的官兵又来了一批,皆忙着为这场不大不小的塌山善后。

天光已转暗。

一棵低矮的老树下,李砚抱着双膝在那儿坐着。

伏廷到时就看到这一幕。

他松开了栖迟的手,另一只手里握着刀,那上面沾了他方才一路找过来时砍过的荆棘土石。

他手蹭一下刀背,收入腰后鞘中,看一眼栖迟。

她站在他身后,鬓发仍乱,脸色已恢复往常般镇定,却没有上前,只是看着那里。

他又转头,看向李砚。

李砚似是听到了动静,忽然抬头:“父王!”

伏廷拧眉,看着那张年少的脸。

天色暗淡里,李砚脸上隐约可见哀哀戚戚,似挂了泪痕,茫然无助地缩在那里,如一只受惊的家雀。

伏廷想起了他口中的父王。

他与光王只有一面之缘,只在成婚当日,弥留时刻,他过去看的那一眼。

印象里是那一幅人躺在榻上的苍白画面,那张苍白的脸与李栖迟有着相似的眉眼,如若无恙,应当是个温和俊雅的男子。

后来北地急报,他匆忙返回,半路听说光王就在那一眼的几个时辰后便离世了。

光王于他而言,就仅是那一面的印象。

但对李栖迟和李砚而言,显然远远不止。

“起来。”伏廷看着李砚。

甚至想接一句:你父王早已没了。

是看在他眼下哀恸才未开口。

坐在这里一味伤怀有何用,光王也不会再回来。

李砚听到这把冷肃的声音,身一僵,像是回神了,低低唤:“姑父。”

紧接着,就看见了姑父身后的姑姑。

李砚顿时站了起来,彻底回神了,小跑几步过来:“姑姑,我……”

他之前远远看见了塌山,就想起了他父王当初遇险时,将他死命护在身下的情形。

若非是那一护,他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回想到此处,他便难以自抑,缩在这里许久也未动。

直到此刻,他姑父一句话,将他打回了现实。

现在又看见他姑姑找了过来,才想到自己的行径必定是惹了她担心,心中惭愧,吸了吸鼻子,说不出话来。

栖迟站着未动,看着他,凉凉地说一句:“我平日里都白教你了。”

李砚愈发惭愧。

姑姑教他不要沉湎过去,要往前看,如今自己却半分也没做到,他垂下了头,又吸了吸鼻子。

栖迟说:“若有下次……”

“没有,”他连忙抬头接话:“姑姑放心,再没有下次了。”

栖迟这才自袖中伸出手来,按在了他肩头。

知道他难受,她又何尝不是,心中一半酸楚,一半无奈。

但事已至此,光王府不需要一个孱弱的世子,要的是能承接光王爵位的男人。

李砚以袖拭眼,不再消沉,自姑姑身侧站直,又低低保证一句:“再无下次了。”

声音虽低,却语气坚定,仿若瞬间就长大了。

她点头,知道他这回已认真了。

伏廷站在数步之外,一直看着他们。

罗小义手里举着支火把,悄悄凑到他身边来:“三哥看什么呢?”

他心想虚惊一场,此时嫂嫂和小世子都正需人安抚呢,应当上前去说话才是啊,光站着看做什么。

伏廷不语。

视野里,火光映着栖迟低垂的眉眼和她身边清瘦的李砚。

看见了一对相依为命的姑侄。

看清了以往没有留心过的许多事。

此时此地,如此情形,如果不说,谁能想到这一个是亲王之后,一个是位县主。

他什么也没说,将腰刀一按,转身:“回吧。”

罗小义领命,过去请嫂嫂和世子。

栖迟这才转头去找男人的身影。

他已走远,身隐在暗下的天光里,颀长的一道孤影。

她低头,揉一下手腕,又捏两下手指,至此才发觉他先前抓她的手劲有多大。

回都护府时,已是入夜的时候。

伏廷亲自护车,持令让开城门,才得以顺利到达府门前。

其余众人仍留守在原处彻夜善后。

李砚回来时没骑马,陪姑姑坐了一路的车。

栖迟与他说了一路的话,先前的事似对他也没什么波澜了。

他从车里下来,看见刚刚下了马的姑父,想了起来,先前姑父也一并去找过他。

顿时便觉得自己今日是添了麻烦,他应当去与姑父说句话才对。

栖迟跟在后面从车里下来,就看见李砚正站在府门边,毕恭毕敬地与伏廷说了什么。

伏廷拿着马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嘴动了动,应是回了他一句。

李砚似是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才点头入了府门,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栖迟走过去,看着他:“你方才与他说什么了?”

伏廷停了手,说:“没什么。”

如何会没什么,她都已看见了。

“到底说了什么?”她想知道。

他朝前往府里走:“真没什么。”

方才李砚在他面前惭愧说:“我以后绝不会再给姑父添麻烦了。”

他回了句:“你若将自己当成麻烦,那你永远都是个麻烦。”

李砚这才无言了半晌,默默走了。

伏廷不想说,是觉得这话或许对李砚而言是重了。

但道理,总要有人让他知道。

这北地数年的困境,若个个都如他这般沉浸在过去,那永远也站不起来。

栖迟没问出什么,只跟着他的步子。

穿过回廊时,借着廊下的灯火,看见他军服上一边的肩头至半边胳膊都沾满了尘土,甚至那肩头处都磨破了一块。

却记不清是在何处沾上的,但还记得他紧紧抓着她找人的场景。

她唇一动,本想说谢,可又觉得那样太生疏了,他们是夫妻,她恨不得与他关系近些,岂能再拉远。

于是转口说:“今日多亏有你。”

昏暗里,他的脚下似慢了一步。

栖迟看着,他手里的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塞入腰间。

才听见他一声低沉的“嗯”。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出场就已离世但依然存在感满满的光王表示很安慰……

第三十二章

李砚再来到栖迟跟前时, 已恢复如常。

他站在窗前, 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去塌山处善后的官兵们都回来了, 有整队而过的声音。

“放心,料想已处置好了。”栖迟在旁说。

李砚回头看一眼姑姑,在她面前坐下, 忽而想到什么,开口问:“姑姑近来与姑父还好吗?”

栖迟正坐在椅上看账, 抬眼看了看他:“好得很,不是都一起去找你了?”

李砚犹豫一下,道:“可最近似乎不常见你们在一处。”

只除了找他的时候。

栖迟翻纸的手未停, 甚至还笑了笑:“没什么事,便是有事也与你无关。”

一句话,就将他的胡思乱想给止住了。

李砚双手搭在膝上, 看着她。

栖迟察觉到, 看过去:“还有事?”

他嗯一声才说:“我想将乳娘送回光州。”

“为何?”她问。

他的乳母王嬷嬷一直负责贴身照料他,若送回光州, 他身边便无人使唤了。

“乳娘来了北地后身体一直不好,正好, 我也不需人照顾了。”李砚说的很认真。

他想着他姑父和小义叔一个身为大都护, 一个将军, 身边也没见总有奴婢仆人跟着,他不想做那等被人前呼后拥的无能之徒。

栖迟知道他是想独立了,也是好事, 点了头:“好,我会叫新露好生安排送王嬷嬷回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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