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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56)

“还好有姑父在。”他想来仍有后怕。

栖迟想起这一路惊险,的确多亏了有伏廷,随即便想起了刚回城时的情形。

她将茶盏放下,看向新露:“你当日可有受伤?”

新露当时被扯下车,摔伤了一处,养了两日已好多了,摇头道:“没有护好家主已是该死,哪里值得家主惦念。”

“莫要胡说。”栖迟轻斥一句:“他们是有备而来,本也避无可避。”

新露知道她向来不轻看手下,心中愈发有愧,转头与旁边的秋霜对视一眼,彼此都心有余悸,倘若家主出什么事,那真是天要塌下来了。

栖迟将秋霜唤到跟前,细细嘱咐了几句。

她来时从光州也带了些人手过来,吩咐秋霜安排下去,将那些人都用起来,顺便再叫名下铺子都招揽一些护院。

自成婚之后,她忙于操持光王府,便再没亲自外出经商过,只在幕后摆布。

如今又亲自料理北地生意,竟然开头就遇上了突厥这棘手的麻烦。

伏廷一夜未归。

栖迟早上醒来时才发现。

昨日他送她回府后离去,便一直没回来。

大约是为了叫她好休息,到现在了也没见新露秋霜进来唤她起身。

她翻个身,趴在枕上,手指绕着发丝,理着头绪,想着先前对买卖上的事,是否还有哪里没有安排到。

忽然瞥见一双男人的双腿,眼看过去,发现伏廷已回来了,刚走到床前。

“去见昨日那个老者了?”她问。

“嗯。”他眼在她身上扫了过去,转身自架上取了自己的军服来换。

“就他一个?”

伏廷看她一眼:“那是仆固部的首领。”

她有些想笑,男人与女人有时说话的点根本不在一处,她问是不是只见了一人,他却在说那老者很重要。

仆固部她有所耳闻,据说是北地铁勒九姓之一,擅长骑射,曾归属于突厥的一支,后来归降天家,成了安北都护府辖下的一部。

难怪昨日见那老者有些身份,原来是一位首领。

伏廷动手换着身上的军服,系上腰带时说:“随我出去。”

栖迟知道肯定是要见一见他们了,赤脚下床,走到妆奁前跪坐下来,手指拉出一层抽屉,回头看他:“帮我选一支?”

伏廷看着她素薄中衣裹着的身体,双臂柔伸,半露后颈,对着他,带着刚醒来的一身慵懒。

他没看那抽屉,只看着她:“随意。”

她闻声转头,没看见他眼神,他已先一步出门去了。

新露和秋霜早等在门口,一见大都护出门,连忙进来伺候家主梳洗理妆。

伏廷也没走远,就在廊下等着,手里拿着酒袋。

喝了两口提了个神,见到栖迟过来,便拧上了,眼看到她发上,她绾好的头发乌黑地盘着,最后什么也没簪。

他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替她选。

栖迟走到他跟前,忽然听见一阵笑声,循声看去,后面园中,罗小义和昨日见过的老者、姑娘在一处,手里都拿着弓。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射雪。”伏廷指了下树顶:“要把枝头残雪射下来,仆固部的玩法。”

她看他一眼:“还是头一次见你开府迎客。”

伏廷说:“仆固部不同,自突厥中归顺,对都护府多有功勋,在八府十四州的胡民中地位很高。”

言下之意是他很重视。

说话间,那姑娘已拿着弓走了过来,一手按怀,向伏廷见了胡礼:“大都护可要来一场?”

“不了。”伏廷直接拒绝了。

姑娘似没话说了,拎着弓站着,正好罗小义领着那老者来了。

伏廷让开一步:“这是夫人。”

老者立即见礼:“仆固京见过夫人。”说完又拉过旁边的姑娘,“这是我孙女仆固辛云。”

姑娘跟着见了个礼,抬眼看了看栖迟。

罗小义怕栖迟不知道,笑着道:“嫂嫂,每年三月都有各胡部推举首领来瀚海府议事,今年来的是仆固部,这位正是首领。”

栖迟点头,难怪昨日听他说三月到了。

正说着,李砚过来了,罗小义一眼看见,笑着朝他招手:“世子来的正好,正要教你习武,来一起耍上一回。”

李砚不明所以地被他拉进了园中。

几人又新开局,罗小义先教李砚玩这个的诀窍。

为了防止伤人,玩这个用的是木箭,因而不太好射。

仆固京却不玩了,请了伏廷去一旁说话。

栖迟缓步进了园中,站在树下看着。

三月在中原已经是盛春,四月便芳菲尽了,在北地却只能看到个春日的影子 。

园中开阔,种着北地的树,都是坚实糙厚的,不过刚绿了一寸,枝头还有未化尽的一点残雪,成了他们眼下最后一点乐趣。

伏廷和仆固京说着话走远了,仆固辛云找了个地方坐了,看似在休息,脸却朝着他们的方向,远远看着,手里的弓再没拉开过。

女人似有天生的直觉,第一眼见到这姑娘时,栖迟便觉得她对伏廷不一般。

与箜篌女杜心奴不同,这感觉,不是攀附。

她默默看了片刻,移开眼去看李砚。

李砚终于拉开弓射出一次,木箭打在她身旁的树梢上,梢头残雪一振,落到了她身上。

她脸上遇凉,思绪一顿,笑着抬手拂去。

李砚见她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对罗小义道:“小义叔再教我射一箭。”

罗小义奇道:“怎么忽然来劲了?”

李砚说:“姑姑此番受惊而归,可算展了眉,我想叫她高兴。”

罗小义啧一声,想不到这小子竟比个闺女还贴心:“成,你去把木箭捡回来,我去给你找把好弓。”

说完匆匆走上回廊,却见他三哥已谈话回来了,正在柱旁站着,眼看着园中。

罗小义顺着看一眼,看到了他嫂嫂的笑脸,凑近打趣:“三哥看什么呢,叫你玩儿又不玩儿?”

伏廷忽然伸手:“弓给我。”

栖迟帮李砚将那支木箭捡了,忽而头顶落下一阵雪屑。

她一边用手抚一边躲开,抬头去看那树,枝头犹自震颤不止,接着又是一颤,雪屑落在她脸上,又痒又凉。

她笑起来,还以为又是李砚,却见他已到了身旁,也在拍着身上雪花。

“姑姑,好多日不下雪了,就又像下雪了一样。”他跟着笑。

栖迟没来得及说话,左右头顶枝头皆颤,雪花纷扬而落,她走开几步,以手遮了眼回望,簌簌扬扬的一阵雪落如雨。

她觉得不可思议,脸上笑还没退去,看到地上击枝而落的几支木箭,手拉着领口转过头,除了仆固辛云朝这里张望着,便是廊上站着的罗小义。

还以为是他故意弄的,她才收敛了笑。

罗小义看着那头嫂嫂的笑,也跟着笑了一阵,转过头,就见他三哥自树后走了回来,将弓抛给了他。

“三哥已多少年不耍这些小把戏了,今日难得好兴致。”

伏廷回望一眼,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第三十七章

李砚去廊上问罗小义要弓了。

栖迟走离树下, 想起像这样对着雪玩闹, 似乎都是小时候干的事了。

光州很少下雪,即便下了也很小, 记忆里她跟着哥哥一起玩过几次雪。每一次都是哥哥动手,她在旁站着,只因哥哥不让, 怕她冻伤手。

她摊开手心,里面还残留着几点雪屑, 以手指拂去,暗暗想:多少年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还有哥哥宠着的小姑娘了。

不知不觉站定, 才发现园中只剩下了她和坐在一边的仆固辛云。

两人离了只有几步远,仆固辛云拿着弓起了身,不能再在她面前坐着, 否则便是失礼了。

栖迟冲她笑一下。

她站在那里, 如初见时一样,也回了一笑。

好一会儿, 她看了眼方才那阵落雪的树,开口说:“看夫人方才见落雪高兴, 我也愿为夫人射上几回, 不知夫人高兴后, 可愿与我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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