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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59)

只要稳住了这些大头,其余北地各处商户想做这买卖,也必须要遵守定下的规则,也就不用忧心了。

伏廷正要进府门,忽听马嘶一声,回过头,就见仆固辛云手怯怯地自他马背上缩了回来。

十来岁的小姑娘,绑着胡辫,穿着带花纹的胡衣,看起来也只比他的马高出一点,但凡他的马抬个蹄,可能就要伤人了。

他提醒一句:“别乱碰,除了我和夫人,没人能碰它。”

说完进了门。

仆固辛云愣住,可他说得自然而然,她并未听错。

……

前院开园,露天设座,作为议事之所。

十来个商户被引着走入园中,按序落座。

各门皆有兵士把守,众人难免惴惴,谁也不敢多言。

栖迟立在假山后,朝那里看着。

秋霜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只请了这些人来,那些商号虽也是富户,但只做北地本地买卖,不似家主各地铺展,论财力物力,都比不上家主。”

栖迟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就看到伏廷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罗小义和仆固部的人。

商户们纷纷起身见礼,不敢怠慢。

各自落座后,罗小义拿了都护府的书函像模像样地宣读一番。

大意是此番事关北地民生大计,都护府才开放让私商介入,望各位以大局为重,莫要只顾眼前小利,都护府也会对商事多加顾念。

栖迟看着伏廷,他也不坐,只站在那里,胡服束身,腰上的佩剑斜贴着腿。

她担心会被他发现,又往后退了一步。

顺带看了一眼仆固辛云,不出所料,又是眼朝着伏廷身上的。

她心说单论相貌,这男人也有招这小姑娘痴心的本钱,何况还有以往那渊源。

场中,仆从们送了笔墨过去,请各商户写下心中认定的价格。

各人左顾右盼,也不好讨论,提笔写了。

仆从便将纸收了,送去上方给伏廷过目。

他拿在手里一张张看了,又交给仆从,再给仆固京过目。

如此几轮之后,弃了许多,才算拎出了几个价来。

伏廷问仆固京:“如何?”

仆固京皱着眉,脸色不佳:“还是太高了。”

栖迟觉得看这样子,还要耗上许久才能真正论到点上,便让秋霜先看着动静,自己先走开去,免得被撞见。

绕到廊上时,听见那边传出一阵呼喝声。

秋霜小步跑来,告诉她说有个仆固部人因为不满,觉得商人胆敢欺压他们胡部,差点抽了手里的弯刀。

商人不过是地位轻贱的小民罢了,追逐利益而已,哪里见过他们这架势,因而闹出了动静。

栖迟往回走,想去看看,转过拐角,就见伏廷在眼前站着,似是等着她的一般。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收手入袖,看了看左右:“随意走过来的。”

伏廷方才就发现她站在假山后了,故意不动声色,趁他们闹腾才过来的。

他说:“是酒还没醒走错了?”

栖迟听到他说这个就又记起醉酒的事,又闪过被他抵在桌上的记忆,嘀咕一句:“有时你也够坏的。”

他眼盯过来:“我什么?”

她淡淡看他一眼:“坏。”

故意提她的醉态,不是坏是什么。

伏廷两眼紧盯着她,心说她大概是没见识过真正的坏。

还未开口,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大都护。”

他眼扫过去,仆固辛云站在身后一丈开外,垂着头说:“事已解决了,是我部中鲁莽,请大都护回去接着议。”

栖迟轻扫一眼,低低说:“叫你呢。”

他回头,想起了昨夜她的话,沉沉笑一声:“听见了。”

说完大步走了。

仆固辛云跟着他走了。

栖迟看着他们离去,忽而想起了一些。

她醉了时,有提起这姑娘么?

第三十九章

毕竟是在都护府里, 谁敢真惹事。

中途一场喧闹, 眼下,自然是又安安分分地都坐下了。

栖迟又回到那假山后站着。

反正她也被发现了, 回来倒也不在意再被伏廷看见了,还可以观望着那头的动静。

商户们人微言轻,在这官府里面, 也不敢高声说话,坐地一个比一个端正, 谁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官府的买卖自然是不敢乱来的,只是运送往来,成本都很高。”

“是, 首领又需要好的牲畜崽子。”

“还是有些难办的……”

说来说去,还是想加些价。

栖迟觉得他们是知道如今北地正值民生兴起之时,都护府重视, 掐准了这道, 想发些财,在谨慎地试探官府的底线。

仆固京的声音听来已有些怒气了:“皆是狡辞!倘若还是当初, 北地未曾遭灾,还轮到你们坐在此处与我们议价!”

他是作为胡部表率来的, 担着责任在身, 岂能让步。

牧民是最早经受瘟灾的, 这几年才有所回缓,连赋税都交不上,哪里出得起什么高价, 若非为了北地民生好转,他宁可不与这些狡诈商人为伍。

罗小义干咳一声,提醒老人家莫要动气,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他三哥决心用私商了,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仆固京手抚了两下花白胡须,忍住了,去看大都护。

伏廷在场中缓缓踱步,忽而问:“名下不止一间铺子的有谁?”

有近十人立即站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又问:“有五间以上有谁?”

坐下去几个,剩了六七人。

“十间以上的有谁?”

只剩下了三四人。

“二十间以上的。”

只剩下了一个。

伏廷看过去,中等身形,蓄着短须的一个白面中年人,他认了出来,就是先前被烧了铺子的那家柜上。

“代你们东家来的?”他记得他们东家不在北地。

柜上的搭手称是。

“你们东家有多少铺子?”他问。

柜上的仔细想了想,回:“约莫……百余家吧。”

罗小义一声惊呼:“娘的,这么多!”

柜上的讪讪垂头:“小的也不能断定,我家东家是做天下生意的,不拘泥一处,各处有专人分管,小的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

罗小义想了起来:“是了是了,你们鱼形商号那家,我记得,的确是到处都有买卖。”

伏廷说:“那你报个价。”

柜上的一愣。

罗小义精明得很,知道他三哥意思,当即接话:“正是,你们是这里最大的商号,由你们报价,别家又能说什么,他们不服,这买卖独独交由你家来做!”

这话一说,在座的各商户都有些变了脸色,纷纷看向那柜上的。

秋霜忽而小步走了过来,垂首小声说:“大都护,家主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伏廷眼朝假山看了眼,果然看见那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左右看了一眼,说:“你们继续。”

秋霜告退,朝柜上的看了一眼。

那柜上的趁机告罪,说要去如厕。

罗小义叫个仆人带他去,一面与仆固京讨论了两句。

仆固辛云看着伏廷的背影,他已走出视线,看不见了。

……

那头,伏廷低头走去假山后。

这假山是栖迟来后修的,南方式样,低矮的很,他一进去,几乎就要碰到头,只能一直将头低着,看着身前的女人。

“要说什么?”

两边狭窄,栖迟几乎要贴着他,低低说:“也没什么,只是想说,方才我不该与你在廊上斗嘴。”

伏廷想了起来,先前她说过一句他有时也够坏。

“就这个?”

“嗯。”

他想笑,看不见她神情,手一托,抬起她下巴:“你是有心耍弄我不成?”

这个时候把他叫来,就为了说这个。

栖迟不妨他忽而托起自己下巴,倏然对上他脸,心口一撞。

他的脸近在眼前看愈发深刻,深目挺鼻,她心说难怪能叫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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