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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73)

却原来,连这都是假的。

他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骗我,却还想摆弄我。”

她脸在灯火下没了血色。

听见他冷冷的声音:“我伏廷是你能摆弄的人吗?”

他松了手,转身大步出门。

栖迟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直到廊上,拉住了他的手。

伏廷回了头:“松手。”

她抓着他的手没放。

伏廷伸手,来拨她的手。

她心一沉,手指终究被他拨开。

……

李砚听到风声,快步跑到主屋外时,只见到他姑姑在廊下站着。

他走过去,看见她模样,如同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有一会儿才敢开口:“姑姑,你怎么了?”

栖迟两眼看着前方,到此时才回神,摇了摇头。

李砚不放心,扶住她:“姑姑脸色不好,还是先回去歇着。”

栖迟被他扶回房中,在榻上坐下。

李砚看到房中凌乱,委实震惊了一下,站在她身旁陪着:“姑姑可是与姑父有什么不快了,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与我说吧。”

栖迟摸了摸他的脸,轻轻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叫他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罢了。”

李砚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姑父知道了?”

她点头,脸上仍然笑着,眼里却无笑意,出神般说:“若我有朝一日无法再助你,你能走下去么?”

李砚一愣:“姑姑怎会说这种话?”

她眼动了动,轻轻笑了笑:“是我说笑的,你莫要多想。”

李砚松了口气,姑姑向来是教他往前看的人,何尝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看了看周围,心中担忧,这样的阵仗,真不知道姑父怎么样了。

新露送了饭菜进来,看到家主只在榻上坐着,放在她眼前后,手脚麻利地去收拾,也不敢说什么。

李砚将筷子递给栖迟:“姑姑,先吃点东西吧。”

栖迟平静地接了过去:“都出去吧,我自己待片刻。”

李砚看她似有回缓,放了心,叫了新露,一同离开了主屋。

栖迟独自坐着,筷子迟迟未落下去,想起了刚才的情形。

伏廷拨开她的手时,她说了句:我还有话说。

他看着她,声沉冷:我已不知你对我还有几句真话。

满腹的话,顿时无法再说半个字。

她从未听过他那般语气,似失望至极。

天刚蒙蒙亮,寺院山门已开。

住持走出门,看见眼前站着的人,不禁意外,连忙合手见礼:“夫人已然回府,为何又返回寺中?”

栖迟站在山门前,衣裙随风轻掀,身后只有一马,并无随从。

她一夜难眠,天没亮就来了这里。

“我记得,这寺中可以点佛灯。”

住持道:“想必是夫人要与大都护同点了。”

她摇头轻语:“我想为亡者点一盏,不知可否。”

住持呼一声佛号:“自然可以,夫人请。”

栖迟跟随他入了寺中。

穿过大雄宝殿,入了一间佛堂,里面皆是明亮的灯火。

门边一张桌案,上面放着笔墨纸张。

住持拿了笔,双手递来:“请夫人写上亡者名号。”

栖迟握笔,停在桌前,低着头许久,才在纸上下笔。

住持见状感慨:“夫人似心有挂碍,深沉难解。”

她写完,搁下笔:“也许吧。”

住持又呼佛号:“挂碍不解,难见本心。”

她笑一下:“我本心未改,一直未变。”

住持叹息,过去接了那张纸,看到那名前缀有光王头衔,便不敢怠慢,亲手去为她贴到佛灯上。

莲花状的佛灯点了起来,住持交到栖迟手中,合掌告退。

栖迟捧着灯,放到诸多灯盏正中。

她在灯前的蒲团上跪下,看着那盏灯。

似是看到了哥哥的脸,他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对她说:以后光王府,就靠你了。

还有阿砚。

她的心,一点一点揪了起来。

想起了伏廷。

他觉得她不信他。

昨晚在廊上,她就想告诉他,不是不信,是不敢。

他是她最后的倚仗,她在他面前不能走错一步,不能在没到万全的时候就露底。

但这些话,又怎能说得出口。

说出口了,又叫他作何想。

手里的财富是她最后的底气,甚至也是为阿砚铺路的底气,容不得半分试探,从她来北地时起,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火光跳动,仿佛哥哥此刻就躺在她眼前,每一句嘱托都还在耳边。

耳中忽而又响起那句:我伏廷是你能摆弄的人吗?

她心中一撞,眼前朦胧。

耳边反反复复几句话缠绕,挥之不去——

以后光王府就……靠你了。

我知道的哥哥,我知道。

阿砚……

我会照顾好他的,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她手撑在身前,湿了手背,低低呢喃:“哥哥,对不起,我恐怕,完成不了你的嘱托了……”

现在,她还没得到他的心,就已身无所恃了。

反而叫他寒了心。

“也许是我错了,我还不知在他心中分量,我不敢,哥哥,你可听到了么?”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若真那样,你莫要怪我,莫要怪我……”

眼前一片模糊,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想让自己心安一些。

一路走来无人可诉,只有此时此地,能叫她松懈片刻。

在这无人的佛堂里,她只允许自己这一刻放纵,与至亲言谈。

用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声音。

她一遍一遍地向哥哥道歉。

希望他能原谅自己。

良久,直到她已看不清烛火,忽而听到一把声音:“县主?”

她缓缓抬眼,看见门边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第四十八章

伏廷走入军帐, 解了刀放上兵器架, 顺手将马鞭搭在刀鞘上,走到角落里的窄榻边, 倒头躺下。

闭上眼前,他看见榻上垫的旧虎皮。

这张皮子是他多年前猎的,已有些褪色, 枕下翻了一角在那里。

是上次栖迟来时两个人挤在一起睡了一晚造成的,他一直没管。

他自外而归, 一夜没睡,本想躺片刻,看到后又坐了起来。

……

许久后, 罗小义从帐外进来,就看见伏廷在地图架前站着。

他身上松松地披着军服,似刚冲洗过, 脸上颈上都带着水珠, 拿着酒袋,在往嘴里灌酒。

罗小义不敢吱声, 知道是怎么回事。

昨晚自那围着的制茶坊赶回城中后,他就匆匆赶去了都护府, 进去正好撞见伏廷自后院大步出来。

当时他就看出他三哥不对, 走出来时给人那感觉, 就好似胡部草原上一头离了群的孤狼。

除了他嫂嫂,没人能让他三哥这样了。

伏廷早就看到他,一连灌了三口, 拧上塞子,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罗小义连忙堆起笑,开口说:“昨晚三哥不是交代我去处理那些商户的事,眼下他们已被稳住了。”

昨晚他带着几个官员去挨个给那些商户宣了都护府的文书。

只说先前并不是要遣散那鱼形商号家的柜上,而是念在他们家将胡部买卖的事上办得迅速积极,特地招了他们去领赏的。

好歹是把那些商户给弄安生了,顺带还敦促了一下各家手上的买卖。

伏廷放下酒袋,随口嗯一声。

罗小义看看他神色,干笑一声:“三哥这会儿怎么看起地图来了?”

伏廷说:“看看她在北地的经营。”

她是谁,罗小义心知肚明。

他笑得更干了,喉咙里声音跟被沙子磨着似的,小声说:“那什么,我早就看出嫂嫂不是寻常女人了。”

他已经震惊了一整夜了。

想想以往见识过的那些鱼形商号,那一沓一沓的飞钱,全都是他嫂嫂一个人的,他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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