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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91)

不是想藐视胡部的规矩,只是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如今还在逃亡路上,他怎能添伤。

伏廷看着她,有些好笑,真是难得,李栖迟竟也有没钱可花的一日。

“不必,他们不追究了。”

这些胡民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之徒,见他如此自罚,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顿一下,又说:“我是想让他们帮忙。”

栖迟想着方才那群胡民出来时的神情,好似的确是没事了,才放了心,问他:“帮什么忙?”

他说:“帮忙探一探古叶城的消息。”

她明白了,又瞄一眼他的小臂。

心说不疼么,说割就割下去了。

旁边的老妇盛了碗锅里的汤过来,端给栖迟。

她接了,道了声谢,本要喝,闻到那汤一股腥膻的气味,觉得不适,又不想喝了,只在手里端着。

老妇又盛了一碗给伏廷,笑着说了句什么。

他看一眼栖迟,回了一句。

栖迟看着他:“她与你说什么?”

伏廷端着碗,看看她的脸,早已留心到她头发也梳成了胡女的发式。大约是图简便,老妇给她在两边编出了两条辫发,缠到后面绑在了一起便了事了,可是衬着她雪白的中原面孔,坐在眼前,是一种独特的风情。

他抵了下牙关,实话实说:“她问我,你是不是我女人。”

栖迟眼一动,被这一句露骨的话弄得脸上又要生热,朝那老妇看了一眼,心说若在中原,都是说夫人或妻室才是,可也知道乡野之间,大多也就是称婆娘或女人了。

她眼转到他身上,问:“那你是如何回的?”

他脸正对着她,眼里两点沉沉的黑:“你说呢?难道你不是我女人?”

她被问得偏了一下脸,好似是问了个不该问的话一般,手指捧着碗,许久,才低低回了句:“嗯,是。”

伏廷看着她,像在品她那一句承认一般。

这样的话对她而言或许粗俗,对他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直接、透彻。

嫁了他这样的人,自然就注定是他的女人。

他仰脖,将碗里的汤喝了。

第五十八章

地上日影斜移一寸, 胡部帐篷外马嘶阵阵。

栖迟坐在沸腾的大锅旁, 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部族中的几个男人又跨上了马背, 新持了只鹰,接连出去了。

其他人都入了帐篷,偶尔有几个女人和孩子从帐篷里钻出来朝她这里观望, 看看她,又看看伏廷。

好似对他们的到访很新奇。

伏廷目送着那几个男人离去, 放下碗,用胡语向老妇道了谢,转头看到她手里那只碗还端着, 说了句:“吃完,别耽误。”

说完就起身大步走了。

栖迟看一眼手里的碗,只好忍耐着喝了下去。

汤里有肉, 她也艰难地咽下去了。

她将碗还给老妇, 想了想,全身上下除了那块鱼形青玉, 真的是什么也没了。

倒是那身换下的圆领袍还值些钱,虽然脏污不堪, 但好歹是细绸的, 名贵的很, 本想送给她做报答,转念一想也不能留下,否则被突厥人找来发现了这点蛛丝马迹, 也只会害了人家。

她只好空着两手冲老妇笑笑,指一下伏廷离去的方向:“他是个好男人,不是有意伤你们的鹰的,我也没什么可给你们的了,只能道谢。”

老妇笑着露出牙,点点头,倒好像是听懂了一样。

栖迟站起身,转过头,伏廷已牵着马到了跟前。

她看了一眼,问:“现在便走么?”

伏廷颔首:“不能久留。”

任何地方都不能久留,尤其是有人的地方,待久了若被突厥人发现,也会对这支胡部不利。

栖迟自然也知道缘由,只是想着方才那群男人刚离开,应当是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了。

“我以为你会等他们打听回来才走。”

他手指一下天:“他们会用鹰传讯。”

她明白了,难怪那几人出去时带着鹰,随即又看了看他的小臂:“你的伤就这样?”

那只袖口已经束起,看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伏廷看着她,声低了些:“我自己下的手,有数。”

说完牵着马,那只手伸来抓住了她手腕,脚步很快:“走。”

栖迟收敛心神,急走几步,是为了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身高腿长,脚步也大,若不拉着她,真的很容易就叫她落在后面。

待出了胡部,远离了那片帐篷,他才转身,一手将她托上马背,跟着坐上去。

也是不想在附近留下他战马的印迹。

……

彻底远离了那片地方,又回到茫茫荒野。

天光渐沉,时已将暮。

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从眼前延伸而出,翻着土白,沟壑丛生,两边是杂生的茅草和树林。

栖迟往前看着,认了出来,这好似是往边境去的地方。

伏廷手一扯缰,转向入了林中。

他先下马,再朝她伸手。

栖迟撑着他的手从马背上下来,看了看左右:“就在这里等消息?”

伏廷看她两眼,不用他说什么,她已知道了。

他抽了刀,斩了附近的杂草,点头:“要与小义会合了才能走。”

他的目的是要拖住突厥大部,为解救其他人争取时间,如今还没等到罗小义的消息,就算到了边境一带,也要继续周旋,还不能抛下他们先入境。

叫胡部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就是为了得知罗小义的动向。

栖迟在他斩出来的地方坐下,背挨着树干。

知道他是有心为之,特地没有在那支胡部里休息,而是跑出这么远才停下。

伏廷并没有坐,只在马旁站着。

她抬眼看过去,看他站得笔挺,身姿如松,臂上挽着那张弓,手扶着的马鞍下露出一截剑鞘,是他藏着的佩剑,腰后的刀还片刻不离地挂着。

目光往上,看到他的侧脸,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下巴上明显泛青,一定是好久都没刮过了。

不知道这一路他们是如何赶来的,想起罗小义和曹玉林,她心里也有些担忧:“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伏廷看向她:“如今突厥在暗,我不能直接大军调入,否则会被利用成是我占据古叶城,唯有先等靺鞨援兵到。”

栖迟一想就明白了,突厥如此隐瞒,未必没有这个意图。

“一旦进入边境就不用顾虑了,”他说:“料想突厥暂时不敢冒进,除非他们想即刻开战。”

栖迟看着他,只在这时候他会言谈多些,眉宇间却是一如往常寡言时的样子,她说:“我想你应该不愿打仗。”

她知道他有多在意民生。

果然,听见他说:“北地刚有起色,最好不打。”

只要尽快和罗小义会合,返回边境再作处置。

真要打,无所畏惧,但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只片刻功夫,忽而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鹰啸。

伏廷抬头看了一眼,叫她:“上马。”

栖迟一直提着精神,立即起身过来。

他几乎与她同时上的马,没有半点耽搁,振缰出了树林。

一路驰出,直往鹰啸的方向而去。

半道,伏廷忽而勒马。

栖迟被这急停弄得倾了一下身,被他一只手臂捞住,稳稳靠在他胸前。

她觉得不对劲,轻声问:“怎么了?”

他没作声,眼睛扫过四周。

一片开阔的荒凉之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身下的战马蹄刨地,低低嘶鸣。

他霍然扯缰调转马头,疾驰出去,一手牢牢揽住怀里的栖迟。

荒野崎岖,风利如刀。

栖迟耳侧只余呼呼的风声,听见他说:“他们追来了。”

未及多言,风声中已传来剧烈的马蹄声响。

马驰太快,路便越发显得颠簸难行。

身后马蹄声迫近,接连有羽箭射来。

伏廷马走斜道,才得以避过,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栖迟,多亏她会骑马,才能在这情形下也坐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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