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难以言喻的忧伤(39)

作者: 星炀 阅读记录

梁袈言平时缺少的正是这样恣意轻松的聊天伙伴,对他不高不低,不严厉也不放肆,说的话题有营养有趣味,不仅让他有发挥,也令他从中受益。

--更别提还有美酒的催化……

他的心扉敞开得非常自然,比任何时候更有倾诉欲。

少荆河在旁边给他们涮着火锅,听他们聊天,看着梁袈言从拘谨渐渐变得从容轻松,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

他在牛油的香气中感慨少纤云的能耐,但又心知他姑姑这套他学不来。

因为少纤云对梁袈言没有欲望,没有所求便没有彼此位置上的高低。这正如最好的聊天对象都在飞机火车上,旅途中问个好便能搭上话,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彼此并无前尘往事利益相关,方能放心胡侃,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两人聊得热闹,吃得开心,梁袈言被少纤云带上了节奏,那酒更是一杯接一杯。二十分钟后,酒瓶就见了底,少纤云根本不把少荆河的劝阻放在眼里,一边说着“难得!难得好不好”,一边又摁着服务铃,继续叫了一瓶酒。

少家的规矩里长幼辈份极其有序。少纤云如果只是少荆河的姐姐或是已醉得分不清人,那他或许可以来硬的,偏这是他姑姑,一瓶下肚人也就微醺而已,连口齿都依然无比的利索清醒:

“少荆河,吃你的饭去!这才一瓶而已,有什么呀?你再啰嗦,我叫他们直接搬一箱过来!”

少荆河瞥她一眼,改劝梁袈言:“教授,您酒量不好,还是少喝一点吧。”

梁袈言喝酒不上脸,纵然跟少纤云各灌了半瓶红酒下肚,脸色也照旧如常,只是眼神似有几分晃神,不过脑子倒还是挺清楚的。

他微歪了头,看着少荆河,带着几分疑惑提出了个问题,简直发人深省:“我们没在一起喝过酒呀,你怎么知道我酒量好还是不好?”

少荆河脑子嗡地一响,眼光定在原处,几乎要慌了神。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少纤云立刻像也抓到了他的一个马脚,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乐呵呵地看好戏:“对呀,你怎么知道梁教授酒量不好?”

“我……”

“这小孩,太狡猾,”少纤云晃着手指指着他,对梁袈言笑说,“以为我们喝多了,想诈您呢!没想到吧?”她又看向少荆河,得意得很,“我们嘛事儿没有,清醒着呢!”

“行行行。”少荆河连连点头,半身冷汗,他投降。

他一宣告放弃,梁袈言反而说:“这酒真挺好喝的,荆河你不试试吗?我在波尔多也没碰上过这么好喝的酒。”

“嗯唔,”少纤云又对梁袈言摇着手指,“他从不喝酒,您别劝他,让他自己待着吧。他从小就喜欢自己待着。”

“是吗?”梁袈言倒没想到。虽然少荆河不是个爱热闹的性格,但也没看出来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呀。

少纤云抿了口酒,对梁袈言点了个头做强调:

“是的。您别看他什么大场面都不怵,跟各种人打起交道也各种活泛,看着特别有交际能力。其实他呀,真正喜欢的就是一个人自成个小天地,自己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待着。以前逢年过节我们回他外婆家,就大人小孩大家都坐在一起特别热闹,他就一个人拿着本书坐在角落里,特自在地在那儿看,还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不受打扰。”

“我这个大侄子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喜欢坐在人堆里,又不爱和你们这些人搅合在一起。这叫什么?大隐隐于市?”

少荆河埋头吃饭,嘴角挂着止不住的笑,实在是拿这个姑姑没办法。

少纤云就是那种明明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把每个人都放在心里,但嘴上永远不说,只装傻充愣当大小姐的人。她就像黏合剂和润滑剂,居中调和着少家人彼此之间的关系。有她在,就没有人会被忽视,也没有人会被落下。

梁袈言看了少荆河一眼,也点点头:“其实,我是越来越觉得荆河和我在不少地方都挺像的。”

少荆河有些惊讶,抬头看向他。

“所以我们挺合拍,不是吗?”梁袈言对他勾起唇角,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少荆河被他笑得都错不开眼,心想:这是不是就算已经开始喝多了?

“嗯,”少纤云点头同意,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也觉得。从感觉上,荆河和您都是一路人。您现在这个工作环境,他最喜欢了。有很多很多的书,又有您这样出色的老师,做的还是那么伟大的事业……”

少荆河的视线慢慢飘向她,又心想:这位也--

少纤云可没管他在想什么,一杯酒下肚,她拿着空酒杯的手,分出根食指指着他:

“事业是事业,关于结婚,你一定得听我的!大侄子,你可以不结婚--不,没人逼你,结不结婚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但是--但是啊,你不能总想着一个人,什么事自己都能做。这不对,知道吗?人,是社会动物,我们这个物种能活到现在,靠的全是团结协作互相帮助。你现在一个人是挺好,但你不能自己孤独地过一生。你要去寻找,哪怕走遍世界,也要找到一个人能配得上你,能陪你一辈子,重点是,能让你变得更好的那个人。”

少荆河沉默了。随后,不自觉地向梁袈言看了一眼。

可是梁袈言却是被少纤云的话吸引,转头看向了她。

少纤云一张俏脸红彤彤的涨着四五分的酒意,见梁袈言也看过来了,便依然晃着手指,也转而对他说:“我先生是个野生动物摄影师,常年在野地里蹲守,有时候蹲三个月可能就只是为了拍一只母豹带着她的小豹子出来觅食。”

“三个月,”她掰着手指头,“这还是你有结果了,回头去看,是三个月。但等的时候呢?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况且有了结果那还是好的。有多少次的等待到最后也没有个结果。”

少荆河心上忽然被这话敲了一下,夹着根青菜漫无目的地在碗里转了一圈,很不是滋味。

“我以前觉得,把时间精力耗费在这种地方的人真的是闲。你有这时间和毅力去干点什么不好?早功成名就了不是?可你还别说,每次出野外回来,人家有时兴高采烈,有时也唉声叹气,但精神头总是很足,年纪这么大了还是活蹦乱跳的。普通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没几个有他这活力。所以后来我想通了,总要有人在大家平时留意不到的地方做着那些必要的,但别人不想干、想不起、或是想干又没有勇气去干的工作对吧?即使他们未必有普通意义上的‘成功’,但他们也一样努力,一样热爱自己的职业,也一样会从中收获成就感。”

梁袈言抿起嘴角笑了笑:“是的,是这个样子。”

少纤云明白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又对他莞尔一笑,摆着手继续说:

“以前我看他们每次出门就扛上几十公斤的器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经常整个月不洗澡……跟个傻子似的蹲在野外,你说,这算个什么工作?

后来,我认识了我先生,我开始跟他们接触,开始理解他们追求的是什么。往崇高一点说,以目前地球上物种灭绝的速度,所有对野生动物的拍摄可能都已是一种抢救性拍摄,他们在做的不过是为了可以给我们以后的人类留下一点关于地球生物原始的信息。

往私人一点说,那就是他的爱好,他做这个他高兴。你硬让他每天穿西装打领带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谈生意,过不了三个月他就得抑郁。所以您说,谁的一辈子不是一辈子?还不能干点让自己开心又真正对社会有贡献的事了?”

她说着说着,像又突然回忆起什么甜蜜的事,低头自顾自地一笑,又说:

“我以前日子过得可逍遥了,想去哪儿去哪儿,想买什么买什么,什么都不用操心。结果为了他,现在开公司做生意,累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