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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160)

哎呦!这帮没出息的。

江鸽子还没有开口骂,就听到有人哎呦了一声。

薛班主拿着盲杖对着邓长农他们脑袋一顿敲。

“我打你个没见过女人的傻东西!都往哪看呢……”

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好半天,大家总算是找到了理智,却又脚下带了香蕉片一般的,一不小心就误会进茶亭了。

江鸽子把茶盏推到白兰花面前客气到:“不知道白班主的六顺班平日在哪儿起台,往年年尾我也是看过班子目录,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要不是薛班主说你们来了,我都不知道常辉来了个大班头儿呢!”

白兰花接过茶盏道了谢,端起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后才说:“不是来了,咱就是本乡本土的班儿……早年间,六顺班在三常郡还是有口饭吃的,不过……那年我家班子遇了恶鬼,就不得不避走鲁国端阳上郡了,走那年,我也小呢,七岁。”

说完,她神情诡异的笑了一下,还看了一圈周围的傻老爷们。

是这样啊。

那就不是四十多岁了,嘿!女人的年纪,真是到了哪儿都难猜。

江鸽子笑着点点头,又问:“这样啊……如何又回来了?”

白兰花看看薛班主,眼睛里充满情意的说到:“说是家里有饭吃了呗!六顺班~这也是叶飘它乡苦零落,秋思上头复归来,走多远,也总是要回来的,薛师叔前段儿时间托人带了口信,说是时候到了,该回家了,我们就回来了。”

江鸽子惊讶的看看薛班主道:“薛班主竟是你师叔?”

白兰花轻笑:“是小师叔,那上面还有九个呢!”

正在这刻,身边忽有个干瘪沙哑的嗓子,插了一句问:“对呀,怎么只有六顺回来了,一順班那几个呢?”

江鸽子闻言,有些惊讶的扭脸看去。

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段爷爷。

他老脸涨红的看着白兰花,欲言又止。

可是白兰花却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伸出十分好看的手指,轻轻在面前的陶杯边缘画着圈儿,还用特别不在意的语调嗔笑着说:“谁知道呢!兴许……就死外面了,许肉都烂了,臭了吧!”

段爷爷脸上顿时一白。

白兰花站了起来,脱去合体的嫩绿色的小风衣,露出里面一件黑底,绣着金鸾鸟的盘扣袄子。

她一边卷衣袖,一边指着外面的几个箱子说到:“江杆子,外面的东西可是按照您的要求置办好了,您先过过眼吧。”

江鸽子笑着看了一下段爷爷,又看看那边一直不敢过来的黄伯伯,点头说:“好。”

这帮子老家雀,看样子个个都有花花肠子呢!

场院里,七八口樟木大箱子被齐齐的打开。

江鸽子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开盖之后,他取出一只树叶形状的银色六挂步摇轻晃了两下。

老戏台前,一阵久违的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迅速荡漾开来。

本在巷子山墙附近做针线的几个老奶奶,忽停了针线,都一个个的齐齐向着这边瞧了过来。

白兰花面上带着一丝得意的问到:“杆子爷,我家这盔头组的手艺如何?”

江鸽子赞叹的捏起一只百灵鸟的银色头饰反复看着,嘴里也是真心实意的赞叹着:“漂亮,厉害!现在这样的手艺还真是不多了。”

“不多?”白兰花秀眉一扬,带着小傲娇的样儿说:“这边的我还不清楚?都是浇铸模子出的劣货!能制成这样儿的,一丝一丝裹出来的手艺,也就是我一家了!真催命一般,害的我小师叔每天儿住在我们那破窝棚委屈着,那真是从头到尾都守着,出一件要反复摸上好几次,那是错一点儿都不成的。”

江鸽子闻言轻笑起来:“他哪儿是去监工了?他是嫌弃我动电锯闹腾,去你们那边躲清静是真的。”

说到这里,江鸽子扭脸对着舞台上喊了一句:“桃子,你带她们下来!”

说完,江鸽子对白兰花说:“劳烦!接下来,那就麻烦白班主了。”

白班主一伸手从袄子挂坠儿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白骨扇,用秀手一开一合的轻笑到:“说哪儿的话!我也算是老三巷子出去的,这都是份内的事儿,再说了……我这都是收钱儿的,您少一文,我就躲一文的懒,得了,这里就交给我了。”

然而,白班主这大话说了没几分钟之后……

她拿着小扇子,支着桃子的下巴,左右不客气的打量了一番,接着就黑了脸。

她说:“我的苍天,你娘咋养的你?”

咋养的?

桃子姑娘有些听不明白,面前唱大戏一般的老阿姨在说什么。

这姑娘到也实在,人家这样问,她就实问实答了。

“吃米!吃面!吃菜!我爸发奖金,就吃肉!”

白兰花胸腔一鼓,很快她又收了笑,用小扇子捂着嘴巴,眼神忽变的严厉起来,语言如刀刃过心尖,开始放血般的说了起来:

“可真是,瞧这癞蛤蟆皮儿一般的脸面!都说元宝河畔出美人儿!好么……如今美人就甭想了,一个个的就连人样儿都没有了,竟脸都不会洗了?瞧瞧这脸上长的?这是腿毛吧?

……你这是什么啊?疙瘩都连成山丘了,得让你娘拿锅铲咔嚓才能去的包!!啧啧啧……也不知道叫你娘给你们去去浮火,女人汤你们娘给你们煮过么?

……咱老三巷的姑奶奶的棺材板儿都要盖不住了!瞧瞧咱们的姑娘吧!哎呀呀,这真是被……那帮子牲口把美丑观念都灭的渣儿都不剩了!这都怎么收拾的自己?还吃肉?白活十七八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活成这样儿,我若是你们就找一根绳子拿着,找个房梁吊死得了!!”

这话可太难听了,有几个心理脆弱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

薛班主咳嗽了两声,语气带着一丝虚弱的阻止到:“得了,不怪她们,这怪她们爸妈!再说了,你也清楚,这哪儿置办的起啊!你说说得了啊!过了!”

白兰花扭脸骂了一句:“您也是!您看您身上穿的这都是什么?长袍大褂儿的,您以为登台呢!甭管我!这里就没置办什么事儿!把脸卡茨干净了都做不到啊?”

薛班主难得乖巧的点点头,点着盲杖迅速逃离现场,去了茶亭。

在他身后,白兰花的声音一绕三弯儿的还在那边插刀。

“统统给我打热水,去把你们的锅底灰脸都给我去去灰,去不掉!你们就给我试试!!”

茶亭内,江鸽子肩膀颤悠了一下,他左右看看这群平时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老家雀儿。

这会子可好,都一个个的小心翼翼的,噤若寒蝉的躲在这边,齐齐的都假斯文起来了。

拿个茶盏还翘了兰花指?

你们以为是外面那位呢?分不清现实跟舞台,四处随意起范儿,说话跟念台词儿一样要端着来?

江鸽子无奈的笑笑,低头继续摆弄那些银饰。

好半天儿,黄伯伯才蹭过来,悄声问他:“杆子爷儿,这些……都是银子?”

江鸽子嗤笑:“美得你们,银子?白铜!”

“哦!白铜啊,我就说呢……这都多少年没见到完整的姑娘首饰了……”

“我外面还给她们定了绣衫。”

“呦,那敢情好。”

“她们不洗干净脸,谁也不许穿。”

“我看挺……干净的啊,您看桃子,多好啊,红丢丢,粉嘟嘟的……”

几个老爷们小声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个的也支着胆子,悄悄过来,低头充满情谊的看着那些东西。

段爷爷摸着一支喜鹊登梅说:“他娘以前就有这么一套,后来家里不好,就给老太太拆了,一件件的换了米面吃了!哎,也是对不住孩子们!老以前,咱老三常的姑娘,就是再穷的门户,金子买不起,也都要给姑娘们打一套见人的银装扮……那时候,小丫头出去,脚上最少也得坠上八个银叮铃……杆子爷儿,不是我夸奖您,您才多大,咋知道这个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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