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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126)+番外

听说秦惊蛰已经走了,赵荞心中巨石落下大半,笑容满面地跟随侍者绕过风荷曲廊,一路行至“熏凉馆”。

这熏凉馆建在地面之下,原是藏冰地库,内里深掘有两口冰井,也供藏酒及四时诸果等。武德二年扩建为熏凉馆,成了盛夏时躲避酷辣天日的最好消遣处。

从步下石阶初始,便有凉意扑面而来。拾级下得越深,那凉意愈发痛快透骨,先时在外头被晒到发烫的发肤在此刻得了极致安抚,通身内外无不舒爽。

下完一百零八级石阶,绕过八柱琉璃盘龙壁,再穿一垂花拱门,便进了熏凉馆的主厅。

此处虽建在地面之下却并不显阴暗,明珠与无烟的鲛膏烛火照得四下灿亮,又无蝉鸣杂音乱耳,初初置身其间很容易有恍惚感。

不知今夕何夕,不辨天上人间。

引路侍者低声对赵荞与贺渊道:“二位稍候,待……”

话还没说完,里头就传来昭襄帝君苏放的声音:“外头是阿荞到了还是夏俨到了?”

侍者赶忙急走至门前,躬身执礼:“回帝君,是二姑娘与贺大人到了。”

想是苏放回头去问过了昭宁帝,片刻后才道:“进来吧。”

二人入内,就见苏放长身斜倚在柱旁,单手托着个水晶盘,盘中盛着这时节早就不该有的莓果,水灵灵红艳欲滴,瞧着十分新鲜可口。

苏放本生了张谪仙般的脸,今日又着一袭宽袖大摆的月白冰丝袍,更添飘飘闲逸。

明明是这么个仿佛喝露水咽云团为生的相貌,此刻站没站相、端着盘果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居然诡异地不显违和。

“免礼免礼,躲这儿来就是为了不拘束,”苏放赶在二人执礼前随意摆摆手,“阿荞进去吧,陛下等你好一会儿了。贺渊你先留这儿。”

说罢以脚尖轻点地面,自在得像个被宠坏的邻家大哥。

内城里的侍者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帝君陛下,贺渊在御前当值数年,对苏放私下里的各种面貌自也不陌生。

人前还能撑着庄重的帝君气派,人后就活像个金丝笼娇养的小郎君。

都是陛下惯的。

*****

内间,昭宁帝与赵荞坐在八仙桌旁享用着冰鲜瓜果,时不时凑近喁喁,音量不大,但皇帝陛下的愉悦是溢于言表的。

很显然,“揪出了陈寻这个隐患极大的暗桩”这个喜讯让昭宁帝身心愉悦,私下里比平日里更随和几分。

两人吃着瓜果喝着冰饮,气氛和乐随意,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绝不会以为这是在面圣。

“接下来你要做的事,钟离将军同你说清楚了吧?有把握吗?”

“都清楚。陛下放心,若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接这重任,”赵荞道,“钟离将军说了,本月下旬各军府挑选的人就能在京聚齐,到时我就开始教。只是还需陛下定夺场地问题。”

昭宁帝对此早有定见:“雁鸣山武科讲堂。京郊不扰民,武科讲堂的学子也可在旁观摩。国子学武科学政沐青霜也有意借此机会评估,看看今后有无必要在各州府武科学子们的日常武器操演中加入火器使用的课程。”

“谨遵陛下谕令。”赵荞脆生生笑应。

“你天生不能识字,又不曾习武,此事成后也不便让你入朝,”昭宁帝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了,“但若你将这事办成,大功一件,封官虽不行,封爵却绝不委屈你。”

赵荞笑吟吟道:“陛下这话说得叫我惶恐了,这能委屈我什么?本就不是做官的料。”

“这回可不像年初那次顺口吹牛,”昭宁帝以掌拍桌,金口玉言,“只要年底冬神祭典之前你将事办得漂漂亮亮,真给你封个二等公主爵。”

“提前谢陛下隆恩。那就斗胆请陛下拨冗吩咐宗正寺,可以开始筹备我的封爵典仪了。”赵荞毫不含糊,也无畏缩,浅笑从容。

没什么好谦虚客套的,这差事她一定会办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这二等公主爵就是她囊中物!

“不愧我赵家姑娘,就该是这般气魄!”昭宁帝满意地对她竖起大拇指。

接着,昭宁帝又细问了赵荞需要哪些准备与协助,又提了些建议与期许,这事就算拍板定下。

*****

吃了两片瓜果后,昭宁帝接过侍者递上来的巾子擦手,随口笑道:“说起来,这些年你在坊间也不算全然瞎胡混。上午秦少卿已来禀过,这回顺利抓住陈寻全靠你给提的醒,她为你请功呢。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是秦大人客气,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只是她问起,我就顺口答了几句便宜话而已,哪就全靠我了?”赵荞哭笑不得,“再说,岁行舟那件事尚无定论,我这还戴罪论处呢,要什么都显脸大,还是别提了。”

“她堂堂大理寺少卿,同你个小姑娘家家有什么好客气自谦的?这功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才别自谦吧。好生想想要点什么,想好了再来回话。”

“是,谢陛下。”

赵荞真想跪求她赶紧打住,换个话题。这事儿再说下去,“小倌馆”就该蹦出来了!贺渊与帝君就在屏风那头,听得见的!

待会儿若闹出“陛下亲口掀翻贺大人醋坛子”这种绝世逸闻,那可就真精彩了。

果不其然,昭宁帝下一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想到陈寻会带着家人躲在小倌馆呢?”

背后的屏风侧边立刻闪现出帝君苏放兴致勃勃的脸。

他很不见外,接连朝这头的赵荞抛来三个直击魂核的拷问:“阿荞,陈寻那老贼以往当真常去小倌馆?他当真是男女皆可?你是怎么知道小倌馆后院有地下暗室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帝陛下从不让人失望。帝君陛下也从不让人失望。

赵荞回头就瞥见苏放身后的贺渊正幽幽看向自己,顿觉整个右半身沁凉加倍。

这对没见过世面的天家夫妇!

多大仇?!要夸就夸,要问就问,但不必一直围绕着“小倌馆”这主题发问吧?!

可皇帝陛下与帝君陛下都还满眼期待地等着自己的答案,赵荞只能强行按捺住腹诽咆哮,硬着头皮尴尬笑:“我常在坊间走动,有些事听得多了就……”

“信你是听来的才有鬼。据说你教给秦大人的那几句黑话切口很好使,双槐巷那些小倌馆掌柜原本都是敷衍着想蒙混过关,听了那黑话切口后就态度大改了。如此地头蛇般的气派,想来你时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才对。”昭宁帝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赵荞倏地闭目,遮住险些就甩出去的一对喷火大白眼。

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是吧?!皇帝陛下了不起啊?!聪明了不起啊?!

是,皇帝陛下了不起,聪明的皇帝陛下更了不起。真叫人头大。

深深吐纳数口凉气后,赵荞竹筒倒豆子般细细道:“我那归音堂对坊间消息和江湖传闻搜集得多,三教九流有时会辗转找上门买些他们想知道的消息。但我大多时候不收他们钱财,只让他们用别的消息来交换,这样长年累月下来,我就能了解许多事了。但都是我手下的小当家们同他们接洽,我没有亲自出面过,哪会有交道呢?”

“原来如此。”昭宁帝颔首。

身后那道幽幽冷冷的目光似也回暖,赵荞总算心神稍缓。

七分真三分虚,总算混过关,可把她给机灵坏了。

*****

昭宁帝与帝君到熏凉馆躲懒偷闲已将近一个时辰,也该回上头去继续批阅奏折了。

不过昭宁帝今日兴致颇好,唤了赵荞与自己并肩走在前,边上台阶边问着对坊间的许多好奇。

赵荞自是有问必答,闲聊着就渐渐松了戒备。

堂姐妹二人越说越激动,一时竟不记得背后还跟着两位呢。

“早年在钦州时有个叫曾华的富商,他家中就养着两个小倌出身的小郎君。听说那俩小郎君总是做姑娘打扮,”昭宁帝难掩好奇地问,“小倌馆里的也个个做姑娘打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