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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51)+番外

贺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记得。武德二年你通过武卒新训时的金云腰牌,还是我亲手颁发的。”

那年他才十六,却已是内卫小旗。

新武卒中有些年岁比他稍长初时很不服,认为他不过是个凭家世荫庇的毛头小子而已。

最后却在新训中被他削得服服帖帖。

这柳杨就是其中之一。

柳杨嗓音冷淡,却隐有哽咽:“年前我回京奔丧时,听闻贺大人重伤失忆。”

“只缺了一年记忆,以往的事都记得,”贺渊苦涩哼笑,回头面向她,“出京前林大人告诉我,你在昭宁元年春成了亲,你的丈夫是武德五年冬正式获取金云腰牌的,算来是你后辈。”

出京前林秋霞曾单独与他面谈过,将松原郡及其周边可用的暗桩都同他大致过了一遍,其中就有柳杨。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可他记得武德二年柳杨他们那批的每一个,却不记得武德五年柳杨丈夫他们那批人。

近来他时常有个荒谬想法,总觉或许是那些同僚下属英魂含怨,不肯留在他的记忆里。

“他年岁比我小,怕我觉他不能与我比肩,所以才揭榜进了内卫,”柳杨眼底赤红一片,泪流如泉,“邻水的事,原是他职责所在。我明白,他才任内卫一年,临敌经验欠火候,出了事也怨不着谁。可今日一见大人您,我也不知为什么……”

贺渊敛色,振袖行了郑重歉礼。

“所谓一将无能,累及三军。贺渊有负同僚们性命相托,你若因此对我有怨恨,是该的。”

柳杨以手掩面,无声恸哭良久。

待她稍稍平复心绪,擦干眼泪哽咽道:“巷口放风的人先前禀过我,有尾巴跟着你们来的。是否需要清除,请贺大人示下。”

“不动他们,防着就是。此行意在松原郡,”贺渊道,“此地离松原不远,你可收到什么风?”

原州叶城与松原郡之间,走水路约莫一百多里,陆路不足三百里。虽柳杨的职责范围只是叶城,但客栈的人南来北往,听到些来自松原的消息也是有可能的。

提及松原郡,柳杨眸色已转为冷凝:“去年夏天,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击退吐谷契偷袭的那场大捷过后,松原郡守黄维界就发布了戒严令,说是为防吐谷契细作,对出入崔巍山的人员盘查极为细致,禁令从去年夏末秋初持续至今仍未解除。”

黄家在松原郡积威数百年,民望颇高,牢牢把持地方军政大权。

大周立朝初期,松原郡对朝廷来说简直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火烧不透。

当时类似松原这种世家势大的地方很多,朝廷为制衡这些不受控的世家颇费周章,直到武德三年才找到机会派军进驻位于松原城郊的崔巍山大营。

可即便这样,松原实质上还是在黄家手里。

“因松原非属下职责范围,此前并未刻意留心。也是中旬时无意间听到一位从松原过来的老者说起,才知松原对崔巍山有戒严令,”柳杨道,“那老者说,自家原靠从崔巍山采药卖到城中医馆为生,戒严令一出,只能举家往原州来另谋生路。”

贺渊眸底湛了湛。

去年神武大将军府派人往松原核实战况时,完全没察觉有戒严令之事。

黄家对松原的把持之紧,显然已大大超出朝廷预判了。

这黄家戒严崔巍山,是在做什么?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就在崔巍山,为何不向朝廷上报崔巍山戒严之事?

*****

赵荞沐浴回来时,房中已只有贺渊独坐,她没多嘴问什么,只探出头去将住在两边隔壁的阮结香与说书小少年祁威唤来。

原本她没想让韩灵掺和,可韩灵与祁威同住一屋,听到赵荞喊人便非要跟来,赵荞便由他坐下一起听了。

五人围着房中小圆桌坐下后,赵荞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举到唇边,干脆利落道:“说吧,在大船上都听到些什么有用的?”

照一般情理,船家老大冯老九在头船,头船上那些船工自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口风必然紧得多。

而大船上的船工们既非带头大哥最亲近信任的,又跟在后头不必时时受带头大哥约束监管,行船半月难免有放松警惕口无遮拦的时候。

虽他们知道的事一定比头船上的船工少,但漏的口风绝对比头船上更多。

何况大船上的船客超过百人之数,头船上不过才三四十。一百多人七嘴八舌半个月,其间能透露出多少有用信息,可想而知。

只是行船途中甚少白日靠岸,阮结香与祁威到这时才有机会一一汇总给赵荞。

说书小少年祁威率先开口:“有天夜里我偷听到船工讲,他们中一部分人到原州靠岸后,最多休息两三日,就要跟着船家老大走陆路,赶在二月十二惊蛰日之前,护送‘头船’上几名重要客人进松原郡去见什么人。”

贺渊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此地与松原之间,水路百余里,陆路近三百里。舍近求远,通常是为防有人尾随。看来你之前的推测没错。”

赵荞以指节叩了叩桌面:“这么说,头船上那几个半夜带着行李上船,却一路坐到叶城来的客,真是去松原见冯老九口中那个‘大神巫’,要花大价钱给亡故之人‘续命’的。不过,为什么非得赶在二月十二惊蛰日?”

“听几个船客说,惊蛰日盛会祭神是松原民俗,到时左近各地会有许多人前往松原凑热闹,”阮结香补充道,“许是那些人要做的事,得在人多时方便掩人耳目?”

韩灵瞠目结舌,总算明白赵荞为何要安排两拨人上不同的船了。如此一来,从两艘船上听到的消息相互印证,以便去伪存真。

“今日大家只管吃喝睡,什么也别做,”赵荞指挥若定,“祁威,你明早带说书班子出去摆摊子说书。”

“是,大当家。”

“结香随我去街上打听一下,得先问清楚松原惊蛰盛会祭神是个什么玩儿法,”赵荞看看韩灵,“你要么跟着我们,要么留在客栈,千万别单独出去。若被那几条尾巴缠上,那你可就惨了。”

“我跟着你们,但我得去寻医馆买些药材,”韩灵指了指贺渊,“我近几日把脉,发现这家伙有心思郁结之像,不知在乱想些什么。之前备的丸药已不对症了,我得另调他的方子。”

*****

吃过午饭后,大家各自回房歇息,赵荞想了想,独自去了柜台。

柳杨停下拨算盘的手,抬头的她笑笑:“夫人有吩咐?”

“咳,我叫赵大春,你若唤我赵姑娘也是可以的,”她扯出个有些尴尬的笑,“烦请给我多拿一条被子。”

柳杨点头,招呼了一名店小二来吩咐了,又随口笑问赵荞:“这天气都入春了,盖两床被子您不怕热得喘不过气啊?”

赵荞清清嗓子:“我怕冷。”

店小二抱着一床新被跟在她身后进了房中,细心地帮她铺好,这才离去。

赵荞坐在床沿垂着发困的脑袋等了半晌,去后院沐浴的贺渊还没回来。

她实在撑不住,将店小二重叠铺在一起的两床被子分开,松了发脱掉外衫,钻进里侧那床被里躺下。

在船上睡了半个月简易地铺,这会儿见到柔软干净又温暖的床铺,她真是跟见到亲人没两样。

被盖往身上一卷,沾枕头不过几息功夫就昏昏欲睡了。

正当她就要彻底坠入黑甜梦乡之际,沐浴回来站在床前的贺渊冷冰冰训人了。

“你心可真大,睡觉不闩门的?!”

被扰了睡意,赵荞满肚子火,奈何眼皮沉得睁不开,只能口齿含混地弱声反驳:“闩了门,你怎么进来?”

“那你可以等我回来再睡。”

“闭嘴。再废话我可要骂你了,”赵荞不耐烦地咕囔着翻了个身,“大不了下次一起去沐浴,然后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