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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60)+番外

赵荞挑眉:“你这么小,又瘦,田地里的活也帮不了多少吧?”

“所以我就帮着卖菜啊!”小男孩儿笑弯了眼,“再过两年我高些,就可以跟着阿兄下地去了。等我满了十五,我妹妹就长起来了,那时我就跟阿姐一样去投军,现今在咱们北境戍边军做小卒,每月都能领十个银角的饷银呢!这样家里日子就更好过。”

若非贺渊见势不对,赶忙将赵荞拎走,只怕她是要当场破口大骂了。

寒门子弟不读书,路就更窄,浑浑噩噩也不易察觉外面的天地已是如何不同,不会有更大的志向与渴望,一代代沿袭上辈人的活法就行。

如此,世家豪强越发坚不可摧,邱敏贞也始终不缺易于掌控的兵源。

王八蛋黄维界!王八蛋邱敏贞!

最可恶的是,不好好同人讲清楚读书的好处就算了,还克扣士兵饷银!

从去年开始,官军序列武卒小兵的饷银就提到每月十五个银角了!

*****

一连五日下来,他们都没有在市集上见到有卖“凤羽草”的山民,也就找不到机会向谁打听进崔巍山的小径。

好在贺渊经过几夜耐心观察与试探,虽暂时还未找到布防图,至少已掌握了黄维界与邱敏贞那两座宅子的巡防情况,总算这几日没有白费。

十一日这夜,贺渊在子时之前就回来了。

就着半桶凉水简单洗漱后,他除了外袍上榻去,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照惯例尽量让右臂与床的外沿齐平。

这已是两人同榻而眠的第五夜,双方都已在别扭的气氛中无言达成默契,白日里睡都不提这茬,入夜就……就这么着。

“赵大春。”

黑暗中,贺渊一反常态地打破了沉默。这让本就没睡着的赵荞惊讶又疑惑。

“嗯?”

“明日就是惊蛰了,那祭神盛会,你……”

总觉他似乎在犹豫什么,语气也怪怪的。

虽一室黑灯瞎火,赵荞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瞪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墙壁:“来都来了,又恰好赶上,我自然是要去玩一趟的。到时人也多,或许就遇到合适的人可以打听进山的事了。”

背后的贺渊没有答话,气氛一时古怪静谧。

赵荞有些不不自在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趁着此地风俗乱来。到时我的面具绝不会扣到你脸上,更不会强拉着你去钻林子。”

若是平常,她说这样的话,他必定会羞恼无措地咬牙切齿,斥一句“赵大春你个小流氓”之类的话。

但此刻他出乎意料的继续沉默着。

赵荞深吸一口气,翻转身来面对他,严肃轻询:“你今夜回来得太早,莫非是在邱敏贞那里碰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麻烦,很顺利,”贺渊的声音低低沉沉,“明日你只管好好玩,旁的事不必费心再打听。”

赵荞咂摸着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太对劲,猛地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明日过后,你即刻启程回京,”他缓声轻道,“之前我让柳杨将周边几城能用的内卫暗桩都召过来,按事先约定,他们明日就会进松原来与我汇合。进山的事,之后我安排他们去打探,用不上你了。”

赵荞怔忪片刻后,嗓音急躁微颤:“当我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故意把话说得像过河拆桥似的,以为这样我会气得不愿搭理你,就不会追着你问东问西?做你的春秋大梦!”

贺渊没有回答,兀自闭上眼做沉睡状。

赵荞愈发不安,伸出手来隔着棉被一拳捶在他肩头:“不要装睡!你今夜在邱敏贞那里是不是看到,或听到了什……喂!”

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拳头收进掌心,握得紧紧的。

作为一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赵荞在黑暗中五感暂废其四,唯触觉格外敏锐。

她惊讶地察觉到,贺渊的指尖微凉轻颤抖。

好像正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到底是在邱敏贞那里得到了怎样惊人的坏消息?!

“贺渊,你,还好吗?”

“还好,”贺渊疲惫而沉重地轻声细语,“只是心头很乱。你乖些,别再闹我。嗯?”

其实他不是想瞒她,只是今夜在邱敏贞官邸偷听到的那个秘密过于惊人,他说不出口。

今夜他本打算再伺机在邱敏贞那里找找关于戍边军前哨营的布防图,便一直潜在邱敏贞书房的房顶上。

却正巧碰见黄维界从隔壁过来与邱敏贞密谈。

——维界兄,你我既已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只是淮南堂口的蠢货们太不当心,导致我们许多事不得不提前而已,怕什么?邻水的事过后,赵澈与贺征就被秘密派往利州,很显然陛下是将疑心落在嘉阳公主头上的,根本不会留意咱们这边!

——诶哟我的邱将军,您心大能扛事,我可比不得。庆州方家与淮南程家这眼看着就是要反水的意思!若他们当真就此收手、作壁上观,光你我两家那是独木难支啊!眼看这封山禁令已拖了大半年,原本出入山中采药、捕猎为生的山民已有所揣测议论,再不解禁说不过去了!

——那就解禁啊。多大点事?我早说了,就该按我那法子,直接调两千人进山将前哨营军帐营地填满!那些山民又不敢往军队防区闯,就从山下仰头看一看,开了天眼才看得出原来那两千人全埋在雪里了!

第45章

接下来整夜,赵荞没再说话, 兀自睡睡醒醒, 做了许多光怪陆离又零碎杂乱的梦。

早上起身时已不记得梦里的情形, 却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手被贺渊握了一夜。

穿戴齐整后在床沿稍坐了片刻,去帮她打热水的贺渊便推门而入。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避开了目光,也没谁提起昨夜的十指紧扣。

“你是不是, 有朋友在北境戍边军前哨营?”

“是, ”赵荞脊背一凛, “前哨营,真的出事了?”

贺渊长睫轻垂:“不知道,就问问。走吧,你不是想出去玩?”

“是你急着想去见你的伙伴们吧。”

赵荞没有多问什么。

她知道,待会儿贺渊与他的伙伴们碰头后,就会将她送走了。

他将要奔赴属于他的战场, 去担当他的职责。

再没有形影不离的“赵大春”与“赵门贺郎”了。

*****

昭宁二年二月十二,惊蛰,宜祭祀、订盟、纳彩。

每年此时, 松原人都络绎赶往郡府行盛会祭迎“桃花神”,这在当地是隆重大事。

初春时节还昼短夜长,可今日天边才有一点熹微晨光时,松原郡府松原城内就已热闹得不像话。

松原郡辖下四城九县的人,但凡能抽出空的全都蜂拥而至。左近原州、临川的闲人们也赶来凑热闹。

古往今来的松原人都对大大小小的诸多神明充满敬畏。

四十多年前,前朝哀帝时,此地做为北地国门, 是最先被入侵之敌吐谷契踏破的。

边地人淳朴性烈,哪怕吐谷契用屠城来震慑,都没能使松原人停止前赴后继的抵抗,可当吐谷契王庭中某位深谙松原民俗的王爷亲自率兵屠了希夷山中的“神巫族”,松原人在绝望中麻木地放弃了抵抗。

对松原人来说,希夷山中的巫者是诸神留在人间的仆,替凡人向各路神明上禀心愿与祈求,再将所得神谕转达给凡人。只要神巫族在,神明的庇护就在,如此,生者无畏,亡者无憾,永远有希望。

当神巫族被屠戮殆尽,松原人的信仰与希望就被摧毁了。

这段往事使松原人背负着国人几十年的唾弃。

所以大周立朝后,土生土长的松原人甚少外出谋活路,也甚少关心外间事。

直到武德四年,昭宁帝被封储君之后做出许多努力,号召国人放下对松原的偏见与敌视,松原与外间才逐渐多了往来。

于是松原的各种祭神盛典就一年比一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