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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69)+番外

“嗯,你说。”

“之前朝廷禁‘希夷神巫门’的那道谕令里头,关于信奉或行希夷巫术的判罚究竟是怎么说来着,会牵连家人、亲族吗?当时年节急令,我的人忙忙慌慌,都没去抄榜文,你记性好,帮我想想。”

赵荞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徐静书。

徐静书是个过目不忘的脑子。她歪着头回忆片刻,笃定地回道:“没有说牵连亲族,但若是已成婚或行过文定之礼并向官府交付过文定书约者,伴侣会视涉案程度同罪或连责。”

“行,我记下了。”

回涵云殿的路上,坐在步辇上的赵荞单手托腮,自嘲笑笑,泪水映着盛夏月华,涟涟落腮。

自三月初被贺渊的人从松原送回京后,她带着满腹疑虑去找到岁行舟,三番五次软硬兼施的逼问下,终于从岁行舟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从知道“那件事”起,她就很清楚,自己是彻彻底底不能再与贺渊有任何牵扯。

绝对不能。

瞧,她与贺渊,还真就是这般天作的不合。

之前他因遗忘和心中自苦而没法面对与她之间的事,如今他看起来似乎是想起或想通了什么,却轮到她不敢接受了。

有缘无分。

说的大概就是他俩这样吧。

第51章

亥时,月照朱楼, 夜静人定。

赵荞坐在沐房外间的窗前, 望着穹顶银月怔怔出神, 手中摩挲着那枚芙蓉石小狐狸吊坠。

二月初在原州叶城那间酒肆,阮结香从酒肆伙计口中打听到“前哨营的人以往每隔一两月就会到叶城喝酒、玩乐,但去年夏末在崔巍山击退吐谷契人那场大捷后, 已大半年未再出现在叶城”。

那时赵荞已有四五分怀疑前哨营出事了。

但那时她要想的事太多, 脑子已然不够使, 并没能理出什么头绪。

三月初刚回京的头几日,她焦虑惦记着贺渊的安危与松原战况,每日只会在府中心烦意乱转圈圈,虽觉有件什么事怪怪的,却始终没能回过味来。

之后,随着大哥赵澈返京、松原战报陆续回传, 京中开始有“前哨营在去年夏那一战后遭遇雪崩,消息被黄维界、邱敏贞二人刻意隐瞒”的传言。

赵荞闻讯后大哥赵澈口中得到确凿证实:岁行云所在的北境戍边军前哨营两千人,确实在去年夏日抵御吐谷契偷袭后的次夜遭遇雪崩。松原郡守黄维界与北境戍边军统帅邱敏贞沆瀣一气瞒报此讯, 坐吃两千人空饷已大半年。

松原之战前后,贺渊与沐霁昀多次派人进崔巍山实地勘察,寻到了雪崩的地点,却未寻到有人幸存生还的迹象。

至此,赵荞才终于明白是哪件事古怪。

按目前已知时间推算,岁行舟声称岁行云想借她的玉龙佩去观摩少府工匠雕刻技巧,恰好就是在昭宁元年的夏末秋初, 大致就在雪崩过后四五日。

那时岁行云都已不在人世,岁行舟上哪儿去将玉龙佩转交给岁行云?!

于是赵荞带着这个疑问找到了岁行舟。

岁行舟只说,“那时松原封锁了雪崩的消息,我并不知行云已不在人世,照旧是托邮驿官送过去的。之后我奉旨前往沅城迎茶梅国使团,年底回来时,邮驿官才告知东西并未送达”。

三月初那阵,茶梅国使团尚未离京,鸿胪寺众人忙得团团转。

岁行舟这个解释似乎也能自圆其说,赵荞又顾念他心中还忍着丧妹之痛,便未再咄咄逼人。

可没过几日,她就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岁行舟转交芙蓉石小狐狸坠子给她,是在年底!

那时岁行云与两千同袍已在雪下埋了半年之久,怎么可能再从松原给兄长送信送物?!

待茶梅国使团被送离京后,赵荞再没给岁行舟余地,三番两次前往鸿胪寺去堵人,不依不饶,最终问出了那个惊人的秘密。

岁行舟说,“二姑娘恕罪。请不要怀疑,这小狐狸坠子确是行云亲手雕给你的。她于去年四月底初托邮驿送回,邮驿在途中耽搁了些日子,东西抵京到我手上已是夏末秋初,正是她出事的时候。那便成了行云留在这世间最后一件可供念想之物。我舍不得,加之又要赶着去沅城迎接茶梅国使团,所以拖到年末才交给你。”

“你将她给我的小狐狸坠子扣下,却又借她的名义向我借了玉龙佩,这是什么意……等等!也就是说,你在夏末秋初最后一次收到行云的信和物品时,就知她出事了?!”

随着岁行舟那轻轻一点头,赵荞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觉得若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岁行舟疯了。

“当时黄维界与邱敏贞封死了前哨营雪崩遇难的消息,你在京中远隔千里,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在知晓行云和同袍们遇难的事后不向朝廷禀报?假托行云的意思问我借玉龙佩又是在做什么?!”

“二姑娘此前在松原时,可曾听闻当地人讲过,崔巍山原名希夷,山中本有一个神巫族。真真正正的神巫族。”

希夷山中神巫族,是松原人心中“神明留在世间的神仆”,替凡人与神明来回传达祈愿与结果。

前朝亡国时,被吐谷契大军屠族灭种。

赵荞震惊到呆若木鸡。

“希夷山中的神巫族”,她自然是听说过的。

松原客栈掌柜,惊蛰盛会上卖面具的摊主大姐,都说过。

松原人说,从前山中还有希夷神巫族时,他们活得有希望,生而不知苦,死后无需悲。

因为在遭逢绝境时,会有神巫族替他们向神明祈求,但凡机缘尚在,神明就会通过神巫族给予凡人护持庇佑。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牵强附会,在数十年的漫长光阴中被过度玄化的一个传说。

像话本子、戏折子里那些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故事。

可岁行舟悲伤而坚定地说,“我与行云,已是希夷神巫族最后两人。如今,只剩我了。行云以命护下了两千同袍,现下该我来护她了。”

他要替妹妹“续命”,而续命的条件之一是“勿使魂惊”。

所以在续命成功之前,他不能上禀朝廷。

*****

银瓶站在赵荞身后,耐心地用干巾子为她擦拭长发,时不时歪头偷觑向她的侧脸。

眼角余光留意到银瓶在频频打量自己,赵荞恍惚轻笑:“你想说什么?”

“二姑娘真的相信他?我是指岁行舟大人,”银瓶有些惴惴地抿了抿唇,“您真的信他说的那些?按他的说法,事情‘成’了之后是要去面圣自首的。届时所有事都得说个清清楚楚。到时二姑娘您……”

就成了从犯。

松原一战后,黄维界与邱敏贞的累累恶行已举国皆知,“希夷神巫门”做的那些勾当自也被大白于天下。

眼下朝廷以雷霆之势清缴“希夷神巫门”余毒,岁行舟所做的事一旦被摊上台面,轻易解释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极有可能被当做“希夷神巫门”余党一概而论。

用脚趾头想都知必会受到不轻的处罚,而同谋从犯赵荞,大概也不会被轻拿轻放。

银瓶愈发不安,焦虑到眼中浮起泪光:“连他自己都不敢斩钉截铁地说‘续命’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您却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去帮忙,值得吗?”

岁行舟说,他与岁行云神巫血脉承自母族,因父亲是母亲在逃难途中遇到的寻常人,神巫族血脉到他俩这代已不剩多少灵气,他俩一生分别只有一次与神明交换的机会。

神明其实不若世人想象的那般慷慨,要达成凡人祈愿之事,除了恰逢其会的天定机缘外,还需有神巫族人“献祭”做交换。

“献祭”东西一旦交付出去,是不允许后悔的。

要与神明达成交换只有两种方法,岁行云选了第一条。

她在雪崩发生时用自己的命,换了两千同袍绝处逢生。

如此,她的命已抵给了神明,所以岁行舟只能选第二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