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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8)+番外

“全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是什么缘由,”赵荞温柔浅笑,“那时你金云内卫的两个伙伴……”

贺渊倏地闭上眼,面色转青,似在忍耐着什么。

赵荞心下大惊,赶忙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头疼。”

他喉间滚了滚,话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刀刮似的。”

说话间,他额上竟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涔涔滚下。

赵荞扶住他,赶紧唤中庆请太医韩灵。

侍者们将贺渊扶回寝房。

韩灵替他把完脉后,若有所思地挠着额角出来,单独将赵荞请到一旁,询问贺渊发作头疼前两人谈了什么。

“武德五年溯回城冬神祭典,还有他金云内卫的伙伴。只提了这些。”赵荞不敢大意,认真答了。

韩灵忽地一拍脑门:“首医大人那破记性!这种症状的类似先例,根本不在古籍医案上!”

而在军医医案上。

亡国后与入侵异族抗争的那二十年,战事频繁且惨烈。那种场面对人的冲击之大,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想象。

“尤其实战经验不多的年轻将领。当麾下士兵一个个在眼前倒下,他们会不自知地将这些算作自己的无能与罪过。只有忘掉这些,他们才不会崩溃。人的脑子很玄妙,有时会自己保护自己。”

此次金云内卫遭逢建制六年来最惨烈的损失,带队主官是此前从无败绩的贺渊。

这种情形,与军医医案上的先例何其相似。

赵荞总算明白,为何恰是在提到溯回城冬神祭典时他就开始头疼——

当年与他同去溯回的那队年轻内卫,怕是在邻水恶战中殉国了。

赵荞抬眼望着廊下横梁:“若是突然想起了,会怎么样?”

“当年江阳关孤军守城那一战,有位幸存的小将军……”

那时军医们对此类自保性的失忆全无了解,只让人以旧物、旧事帮助他恢复记忆。

小将军很快想起所有事,然后,拔剑自刎。

“我估摸着,怕不能催着、逼着他去想。他不问的事大家就不提。时间长了,那心结慢慢松动,自己释怀后想起来,或许就不会痛苦到承受不住。”

至于需要多久?是不是只要久了就真能释怀?天知道。

“到底医者仁心,”赵荞泪眼望着梁上雕花,承情笑喃,“只挑所有可能里最温柔的一种来说。”

她与贺渊最初的相熟相知绕不开那队金云内卫,可又不能逼他去想那些事。

总不能冒着让他崩溃发疯的风险。

或许他俩真是别人说的那样吧?天作不合。

第6章

韩灵自顾自摸着下巴又嘀咕了几句,回过神来才发觉赵荞脸色不对。

“呃,方才只是我的推测,”韩灵忙道,“我这人琢磨事时会跑神,常常自说自话,那些话只是思索过程,并非确凿的诊断结论。”

赵荞垂眸颔首后,兀自转身离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韩灵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疑心自己可能捅什么娄子了。

不过他是个醉心医术的一根筋,对伤患、医案之外的事并不大放在心上。

只稍许困惑了几息功夫,他就将赵荞的古怪反应抛诸脑后,折回贺渊的寝房重新探脉。

此刻贺渊已从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楚中缓过劲来,坐在床沿正要站起。

“贺大人稍等,我得替您再探一次脉象。”

韩灵脚下不停,趋步近前。

一旁的中庆赶忙拿了雕花圆凳过来。

贺渊配合地坐回榻上伸出手臂,淡抬眼睫,诚挚道谢。

“有劳韩太医。”

虽韩灵等几名太医官是奉昭宁帝之命而来,贺渊却并未觉得理所当然,该有的礼数总是要的。

“贺大人太客气了,我进来一回您谢一回,真真折煞我。”

韩灵伸手搭上他腕间,见他像是在朝外张望,便顺口道:“赵二姑娘没跟来的,像是走了。”

贺渊滞了滞,紧接着便若无其事的漠然道:“嗯。”

候在旁侧的中庆忐忑地低头垂眸。

这些日子赵二姑娘每天都来,之前七爷没醒时她都会待很久,临走前还会细细叮嘱几句。

没哪次像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的。

虽说赵二姑娘不像个斤斤计较的,可七爷醒来后就记不得与她的事,这着实有些伤人,想必她今日过来本就不大自在。

先前七爷忽地头疼成那样,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只顾上这头,竟将那么个贵客晾在外,想想还真是失礼。

*****

重新探脉、望气过后,韩灵并没有妄作论断,只叮嘱贺渊静养勿大动,便匆匆回太医院去想法子论证自己的推测。

韩灵走后,贺渊让中庆倒了温水来抿了两口,便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走神。

中庆小心翼翼觑着他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七爷。”

贺渊回魂,侧过脸看向他,眉梢疑惑轻抬。

“先时大家慌了手脚,怠慢了赵二姑娘,怕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贺渊垂下眼帘,压住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毕竟登门是客,虽事出有因那也是失礼。你让人上信王府致歉。”

醒来后被告知自己缺失了一整年的记忆,局面荒唐得一团乱麻,他本就有些茫然无措。

再加上那段记忆里竟还有个据说即将与他议亲的姑娘,这就更叫他傻眼了。

他完全不知该拿那个赵二姑娘如何是好。

若直接说“对不住,我不记得我俩有什么事,不如一拍两散”,似乎过于冷酷残忍。

眼下他连自己过去那一年究竟怎么回事都还没闹明白,实在想不出合适的法子来处理赵荞的事。

只能先这么客客气气地淡着。

倘使赵荞只是个寻常贵客,那贺渊这么处理倒也有礼有节。

可贺渊忘了自己与她的关系,中庆又没忘。

“七爷,只是致歉的话,会不会太……稍显冷淡?”

贺渊冷冷瞟他:“那你说怎么办。”

“或许,该邀她明日过来用个饭?”中庆提议,“姑娘家要面子的。今日终究是咱们怠慢了,若还冷冷淡淡不给人台阶,万一她明日不来了呢?”

贺渊再度垂眸,握着杯盏的手轻轻晃了晃。

“不来也好。”

坦白说,他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才好,来了也是大眼瞪小眼。

她眼底那份伤心酸楚总揪得他发慌。

她难受,他也不好过。

可他又能怎么办?

他就真记不起自己与她有什么情意缱绻的过往,想安慰两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中庆没敢再多嘴,转而道:“对了七爷,大将军发了家主令,对祖宅那头只说您是轻伤,不让沣南来人添乱。他今早出京去利州之前单独嘱咐过我,说您受伤的事牵扯颇深,目前对外尽量不张扬详情。您看,咱还接不接老夫人过来?”

上个月贺渊出京前曾吩咐,让在这月下旬接老夫人过来,准备与信王府议亲。

“既大将军下了家主令不让沣南来人,那还接什么?”贺渊仰脖子将剩下半盏温水饮尽,随手把空杯递给中庆。

他堂兄鹰扬大将军贺征目下是沣南贺氏家主。

既下了家主令,那贺家上下都得遵从。

贺渊烦躁躁地揉捏着眉心:“况且,不是你告诉我,信王殿下与大将军同去利州了吗?”

信王府当家人都不在,议哪门子亲?

而且眼下他这情形,看着赵荞几乎就是个陌生人,这亲要怎么议?!

他很少这样说话带火气。

虽知他不是真的冲自己生气,中庆还是惊到,立马拘得跟鹌鹑似的。

贺渊板着脸闷躁半晌,下了床榻行出寝房。

中庆跟着出来,将去信王府致歉的事交代给小竹僮,便拿了披风亦步亦趋地跟到贺渊后头。

既太医官吩咐不能大动,贺渊倒也去不成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