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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87)+番外

赵荞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两眼弯成月牙状:“是林大人忧心你安危,特地派人将你护送上来的吧?”

她口中的“林大人”自是总领内卫的大统领,成王妃林秋霞。

“别提她,我单方面与她恩断义绝了。”

赵昂冷笑着迸出这句惊人之语后,顿了顿,又补充道,“三日之内,绝不搭理她半个字。”

合着成王殿下对成王妃殿下“单方面的恩断义绝”,时效就管三天?真有骨气啊。

赵荞虽憋住了看笑话的心音,却没憋住闷闷的笑声。

照贺渊的说法,眼下城中忙着清查刺客余党及那名深藏不漏的暗线,这事不方便张扬,自得由金云内卫全权负责。

左统领贺渊完成首轮清理后功成身退至此,右统领孟翱奉圣谕护送岁行舟前往东境,后续的一应事宜当然由林秋霞坐镇,不知忙成什么模样。

只怕林秋霞正是因忙到顾不上这位闲散夫婿,才将他送到泉山来圈着,他这强行自找场子的“狠话”实在好笑中透着心酸。

见自己的笑声惹得堂兄神色转为恼羞成怒,赵荞垂脸抿唇,稳了片刻才又缓缓抬头:“成王兄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那儿正好有几坛子‘摘星酿’,左右闲着无趣,来邀你晚些过来喝酒解闷。听说你出去了,索性就在这里发了会儿呆。”

这里有几树天生天养的重瓣叠色五月梅,刚巧就在信王府别业门前小径的入口处,自成洒脱景致。以往成王妃林秋霞上泉山来时,若逢花期,定会过来蹭个眼福的。

赵荞若有所悟,却没有戳穿他这睹景思人的酸涩情怀,笑着应下:“成王兄找我作伴喝酒,随意差个人来唤就是,哪犯得上亲自过来?行,容我换身衣衫就来。”

泉山上多是宗室、勋贵的温泉别业,一向里是秋冬两季最热闹。此时正值盛夏,是泉山最冷清的时节,约莫也只有他们堂兄妹二人凑活作伴聊以消遣了。

*****

与赵昂暂别后,赵荞便兀自往自家别业回。

贺渊跟在她身侧,外头打量她许久:“你对成王殿下很客气。你不喜欢他?”

小泼皮赵荞彬彬有礼起来,倒像模像样是个宗室姑娘该有的气派,却无端显出与成王这位堂兄有些生分。

要知道,她在昭宁帝与帝君面前似乎都未曾客气到方才那样过。

“他是我堂兄,好端端的,我怎么会不喜欢他?”赵荞古怪地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顺口调侃,“不喜欢他难道还……”

她急急收口咬住舌尖,生生吞下已到嘴边的话尾。

差点忘了,眼下这个可是被万污之源沐霁昀污染过的贺渊,可不能随便说什么“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的话来调侃,鬼知道贺渊能将这话又歪到什么污七八糟上去。

贺渊约莫是猜到她想说什么的,眼神雀跃地盯着她期待半晌,见她没有要将话说完的意思,顿时就蔫儿了。

“我说……”

“你别说!”赵荞残忍打断,满眼防备地扭头瞪过去,“你还是做个矜持话少的冷冰冰比较好。”

“哪里还有冷冰冰?早被你‘一刀捅死’了。”贺渊笑笑。

赵荞愣了片刻,才想起去年冬自己单方面同他怄气时,随口讲过“冷冰冰被凶巴巴一刀捅死”的故事。

什么破记性?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倒瞎记。

她没好气地嗤之以鼻:“就随意胡说八道一句而已,半年了还没忘?”

“我写在册子里了,不会忘的。”贺渊下巴微扬,理直气壮。

她忍俊不禁,迈开步子冲在前,小声嘀咕:“也太记仇了吧。”

贺渊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凝着她纤细的背影,微喑沉嗓追着她的脚步,话尾扬着缱绻笑音,轻轻的,沙沙的。

“阿荞,不是记仇。”

是太想“与你有关”,不舍得再遗忘任何关于你的事。

*****

日头西沉时,赵荞与贺渊一前一后来到成王别业。

今日的赵昂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贺渊是横竖不顺眼,脸色并不大友善,但也没将他拒之门外就是了。

成王别业里有一座视野极佳的三层观山赏月楼,今夜他邀赵荞来小酌,席便设在第三层花阁。

少府匠作精工的金丝楠镂花矮桌就摆在巨大的落地见月窗前,春望繁花似锦,夏赏皓月流萤,秋观红枫落英,冬见青山白头。

泉山最好的四时风光可尽收眼底。

酒至微醺,跽身而坐的赵荞举盏笑叹:“成王兄这才是真风雅。”

“夸得亏心不亏心?”赵昂单腿微屈,执壶的手搭在膝头,不满地斜睨她一眼,“小时在钦州那些年,你明明总是扯着我衣角,吐着口水泡泡追着喊‘五哥哥带我玩’,这些年却生分得像什么似的,真没意思。”

武德元年之前大周尚未立朝,镐京还在入侵异族的手中,赵家的孩子们自是养在赵家的龙兴之地钦州。

那时的赵昂还不是成王殿下,只是钦州朔南王府五公子。那时赵荞的父亲还只是长信郡王。

赵荞心头一梗,面上窘迫火烫,垂脸嘟囔:“编的吧?”

年纪小的人在这点上总是吃亏,太早的事记不大清楚,只能由得年岁大些的人任意编排些不知真假的糗事,想反驳都没底气。

“贺渊,你瞪我做什么?”赵昂醉眼朦胧给他瞪回去。

贺渊并不答话,端起酒盏抵在唇前,不甘地冷哼一声,又转头看向侧坐的赵荞。

余光瞥见贺渊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似好奇又似遗憾不甘,赵荞尴尬到忍不住薅头发:“骗鬼啊!我怎么可能吐口水泡泡!”

那愚蠢画面,真是想想都忍不住周身恶寒。不可能的,赵昂这厮定是喝多了胡说八道。

“是真的,小时的阿荞粉嘟嘟的,像朵小棉糖,黏上人就不撒手,可好玩了。”

贺渊接连几口酒闷下去,回味全是酸。捶心肝地酸。

粉嘟嘟,像朵小棉糖,黏上人就不撒手,还会吐口水泡泡的阿荞,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了!

真想将赵昂拎起来拔刀相向。

赵昂大约是酒意上来了,转头就忘先前还与贺渊横眉冷对,倒是兴致勃勃向他追忆起童稚岁月来,赵荞几次恼羞成怒试图打断,竟是封不住他的口。

“……可惜五六岁开蒙后就凶得跟小豹子似的,牙尖嘴利,莫名其妙就不爱搭理我这五哥哥了。”赵昂已仰面躺在了地垫上,面带笑意闭着眼,遗憾唏嘘。

那时的赵昂已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多少有点心高气傲的倔气,也不肯开口问小堂妹为何态度变了样,碰了几回钉子后便也暗暗犟上。

后来就这么渐行渐远了。

赵荞也有些薄醉,闻言轻笑:“才不是莫名其妙,只是你不记得了。”

*****

在钦州那些年,因是战时,诸事从简,若非天资格外出挑的赵家孩子,便都在族中家塾一并受教。

赵荞总认不得夫子教过的字,被旁的孩子笑是痴呆傻。

偏她小时与如今不同,是个甜软软的笨嘴,辩驳不来,加之也已意识到自己与旁人不同,不敢对谁说,只会躲起来抹眼泪。

有一回被赵昂撞见,他便牵了赵荞回家塾学馆中,疾言厉色将那些小萝卜丁连同家塾夫子一顿训。

之后他带赵荞回去,说要亲自教,保管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可惜十二三岁时的赵昂也有骄矜少年们常见的通病:耐性不怎么样。

他自己本也在学业繁重的阶段,还要分出神来教导个五六岁的小妹子识字多少有点力不从心。再加上赵荞当真是转头就忘,总也教不会,他便也恼火起来,以为是赵荞年幼贪玩不用心。

失望之下便怒不择言地抛出一句“十日总共就教了五个字,你竟还记不住?便是叫人拖头驴来这般教法,也早该会了”。

人在气头上说话难免不过脑,其实说者未必多大恶意,但在听者心中或许就被划拉出一道隐秘心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