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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88)+番外

赵荞红着醉眼怒指赵昂,也不管他已醉得瘫倒在地,根本听不见。

“我在你眼里竟还不如一头驴!你这种破哥哥,谁爱要谁捡去就是,哼!”

这叫人哭笑不得的陈年夙怨,长大后的赵荞倒没如何记恨,只是每每对着赵昂,便总能想起那个忍着泪死死盯住纸上那几个陌生字符,难堪无助到发不出声音的自己。

泉山不像京中有宵禁,这顿酒喝到子时过后才散。

赵昂早已醉得就地睡过去,送客都是管事代劳。

平常赵荞的酒量还不错,今夜却有些醉,一把挥开前来搀扶的侍女,挂在贺渊臂弯里摇摇晃晃行了出来。

刚走出成王别业门口,赵荞立时绷不住了,眼泪不要钱似地掉个不停。

贺渊心疼驻足,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穹顶银月皎洁,星辰璀璨,山间道中一双人影亲密依偎。

“明日等他醒了,我替你揍他。”

赵荞在他怀里蹭了蹭脸,口齿含混地呜咽道:“不揍。”

“那你别哭,”贺渊又心疼又不忿,“若你再哭,我一天照三顿揍他。”

“你会被关起来的,”赵荞仰起泪涟涟的脸,“你说,阿荞最聪明,我就不哭。”

醉酒之人难免几分稚气憨态,这使她看起来与平日全然不同。

真的像一朵绵糖,还是被蜜汁泡得软乎乎那种。

他喉间滚了好几滚,柔声沙哑:“阿荞自然是最聪明的。”

“好好说!”赵荞气呼呼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张开五指,“阿荞最聪明。我只认识这五个,你不要随意添字!”

当年那个嫌弃她“还不如一头驴聪明”的五哥哥,花了十日教给她,她却怎么也记不住的那五个字,后来她背着人反复记了好几个月,总算是认下了。

那是她迄今为止少有的,一眼就能认出的字。

那是年幼的赵荞渴望却始终无望从旁人那里得到的评语。

总算明白这一点的贺渊心中遽痛,仿佛有沾了盐的锋利薄刃在心上来回切割。

他专注地望进她朦胧眼底,沙哑沉嗓郑重到近乎庄严:“阿荞最聪明。”

“果然,很好听啊……”

赵荞心满心足绽出如花笑靥,才被眼泪冲刷过的美眸盈盈柔柔,里头盛满月华,繁星,还有贺渊。

第63章

赵荞歪着头眯缝起笑眼,话尾带着着闷闷软软的哭腔余韵, 打着欢快的旋儿落在月下夜色里。

“我喜欢长大后的自己。”

贺渊垂眸望着怀中破涕为笑的醉姑娘, 以往冷冰冰的沉嗓竟似春华和煦:“我也喜欢。”

她咬了下唇, 眨眨眼,像是在尝试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片刻后,她忽地乐不可支起来, 抓住他的大掌, 摇摇摆摆迈步走在山间道上。

“可小时其实也好的。”

平日的赵荞很少回忆起小时候。起初在她心里, “小时候”真不算个“好时候”。

能做的事太少了,不知怎样才能让人相信“我不是傻的”,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停止嘲笑,又深以向大人告状为耻,就只会躲起来哭。

于是天天往外跑。反正外间许多人都不识字的,谁也不会因此嘲笑她。

紧接着就惊喜发现, 外间天高地阔,浮生百态皆是意趣。

市集上总有撂地摆摊的手艺人亮出新奇把戏。她在旁看几次后,大都能看穿其中机巧, 有时甚至可以笨拙但完整的依样画葫芦。

和善些的摊主们便会笑着送她吃的玩的,哄她离开别搅了生意,有的人还会说一句“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太聪明了”。

会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色人等,在茶楼、酒肆或破败街巷的简陋食摊上,绘声绘色讲着在郡王府里不容易听到的人和事。也容她这古怪却机灵的小小姑娘插嘴,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夸她“真聪明”。

人潮中的三尺说书台上, 每个说书人像知道古往今来所有秘密,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那些妙趣横生、浅白甚至粗俗的故事里,也有许多她一听就能懂的道理。她听过之后,就在围观者的好奇起哄中,手舞足蹈学舌,囫囵跟着说个大概,赢得满堂彩。

在热闹人潮中,小小的赵荞舒心自在、如鱼得水,慢慢就变得和天底下大多数人一样了。

虽有些事生来就做不好,却也有别的事能做得很好。

就这样,在最平凡最喧嚣的市井红尘中打着滚长大了。

没有出类拔萃的天资,却以另一种方式,一天天成了“今天总比昨天多知道些事”的赵荞。

学会了辨人善恶、趋利避害;学会了凶以自保,柔以报人。学会了用自己最舒适的方式,粗放恣意地去从容生长、去放肆盛绽。

“厉害吧?”她偏过头,执拗询问。

贺渊点头:“很厉害。”

赵荞拉着他走到旁边蹲下,指着月光下有序横穿山道的一队蚂蚁:“那你跟它们说,说我又聪明又厉害。严肃地说,不要哄小孩儿那样。要像……像读奏折一样。”

“你怎不自己说?”贺渊一手护好她,噙笑扶额,也不解释通常不会有人没事将奏折“读”出来的。

赵荞后背靠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息:“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很没面子啊。”

贺渊还能怎么样呢?就惯着吧。

中宵静夜,四下幽静无人,惟天月远山见证。

堂堂金云内卫左统领,当真以雅言正音,端肃持重地对着地上那群蚂蚁道:“阿荞又聪明,又厉害。”

“说得很好。”

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又站起来指着树梢。

树梢上有鸟儿夜鸣啾啾。

她道:“跟它们也说。哦,太高了,它们听不清的,你大声喊出来吧。”

贺渊哭笑不得望了她半晌,无奈起身,纵容一叹。

“不能喊。待会儿把夜间巡山的皇城司卫戍惹来,全围在这里看你发酒疯。”

赵荞挥开他,失望地靠向树干:“还说会待我好,这……”

“站好,别晃。”贺渊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让她在树干上靠得更稳些。

接着,他一跃而起,掠身斜上旁侧的那棵树,足尖在树干上接连轻点,须臾间便探手从树梢鸟巢里逮住一只半夜还不睡的鸟儿,缓缓落地。

赵荞明目圆瞠,讶异、惊喜又崇敬地看着他。

他将虚握的拳头递到她面前,让露着毛绒绒脑袋叽叽惊叫的小鸟与她四目相对。

“阿荞又聪明,又厉害,”他伸出食指按了按小鸟的脑袋,“她是我的心上人,请你也帮我记住。”

若我将来不幸又忘记,请务必提醒我,要待她很好。

若是有人冷冰冰嫌弃她,她虽不说,心里却会难过很久,那不好。

*****

等贺渊将那只鸟儿放回去再下来时,背靠树干的赵荞抿住笑唇,略扬起了下巴,竖起两根手指。

“你可以要一个奖励。”

她想了想,约莫也觉得哪里不对,扭头盯着自己的两根手指细细端详。

片刻后,神情严肃地伸出左手,将多出来的某根手指按了下去——

于是变成了一个但凡在坊间亮出来,必定会引发斗殴的骂人手势。

“一个奖励。”

那叫人没眼看的粗鄙手势让贺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谢谢你。”

“你不要奖励?还是没想好?”赵荞疑惑蹙眉,开始咬指甲。

“我想,若我趁机占你什么便宜,你明日醒来定会翻脸,”贺渊是有点摸清她的路数了,“不如将你的小狐狸坠子奖给我?过几日我还你一枚新的坠子。算我们交换,公平吧?”

哪怕事实已经说明岁行舟并非“奸夫”,但她成日贴身戴着别的男子所赠之物,贺渊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赵荞慢吞吞摘下小狐狸坠子拿在手里,摩挲半晌,到底舍不得。

“不行。这个不给。”

贺渊欺人酒醉,顺手就给抢走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