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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娘子(42)

也亏得前世时秋阳奶奶就是个不爱说话的,阿愁倒不会因为这位莫娘子的沉默而感觉不安。等领着那莫娘子出了慈幼院的角门,莫娘子在台阶上站住,对阿愁道:“就到这里吧。”

阿愁乖乖站住。

莫娘子下了两级台阶后,似想起什么,便于台阶中段站住,回头对阿愁吩咐道:“我不喜欢人误时,明儿辰正我准到,一到就走。你别耽误了我。”见阿愁点了头,她这才提着一只褐色布袋子,从慈善局的侧门出去了。

因对门就是惠明寺,所以阿愁倒是认得,那褐色的袋子正是香客们进香时专用的香袋。

这东西不禁叫阿愁想起这位莫娘子刚才跟老龅牙讨价还价时,说她只是在去圣莲庵上香的途中突然心血来潮,才决定领个孩子的话来。

依着眼前的种种迹象,看着倒像真是这样的——直到后来阿愁才知道,莫娘子不仅讨厌别人不守时,且还最恨“撒谎”二字,甚至便是为了生意需要,有时候需要她圆滑以对,她也宁愿不做那笔生意,都不肯说一句违心之词。

而,一想到这位莫娘子是受着圣莲庵的启示才来领养个孩子的,阿愁脑海里莫名就闪过圆一师太那双仿佛洞烛一切般的目光……

她蓦地抖了抖肩,见已经看不到莫娘子的背影了,便转身回了厅上。

她回到厅上时,老龅牙已经回家去了,厅上只桔子和阿秀两个在。

那桔子正坐在老龅牙坐过的位置上,喝着她喝剩下的茶。阿秀则不客气地喝着莫娘子的那一盏。见她进来,二人同时冲她翻了个白眼儿。一个道:“哟,阿愁姑娘这是终于有家主了,再不是没人要的了,可喜可贺呀!”另一个冷笑道:“那也得看明儿人家会不会来领人呢!不定人家宁愿吃官司,也不肯要个贼窝里出来的小贼偷。”

虽然阿愁还是原来的那个阿愁,可她又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阿愁了。这等原本会让她掉眼泪的话,如今只叫她看着那二人眨巴了一下眼,便转身打算出去。

“你去哪儿?”阿秀立时问道。

阿愁道:“今儿大概是没午饭了。我打算去对面惠明寺看看,看还能不能领到一碗腊八粥,不然只怕我们这一天都只能饿着了。”

她这般一说,才叫那两个喝了一肚子酸醋的想起眼前的生计来。阿秀立马跳将起来,指着她怒道:“都怪你!如今只你一个得了好处,偏还叫我和桔子姐姐陪你饿上一天!”

阿愁一听就挑了眉头,笑弯起一双细眯眼,对阿秀道:“这你可怪不到我身上,又不是我叫你来厅上的。而且,那位娘子要选谁,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找我的麻烦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目不识丁的阿秀根本就听不懂“莫名其妙”这四个字,却因着这几个字叫她想起被领走了的丽娘等人,又想着过了今儿,只怕下一次再有机会,就该是明年的事了,她不禁一阵又气又恨,便骂了一声“小娘养的”,低头就冲着阿愁撞了过去。

阿愁仗着人小体轻,在堂上一阵四处奔跑躲闪,却不想桔子忽然横出一步,一把抓住她,冲她阴笑道:“叫你跑!”

阿愁不想挨打,便大声叫道:“我已经落了户,你们今儿打我,明儿我就告诉莫娘子去,只说我被你们打坏了,叫她退了我。看明儿掌院和鲍大娘知道了会罚谁!”

桔子听了一愣,赶紧松了手,又反手拦下阿秀,回头对着阿愁冷笑道:“果然是有了家主,说话也硬气了。你当你是得了佛祖的庇佑,落了个好户籍呢。呸!不过是个女户,还是个梳头的下九流,比那娼门里也好不了多少!什么叫女户?家里没男人撑着,什么猫啊狗的都能上门欺负一二,那就是女户……”

她话还没说完,阿秀就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接着她的话道:“姐姐说得也忒客气了!不客气的说,明着说是女户,暗地里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呢!我可听说,女户里头十户倒有八户是做着暗门子生意的,不定那人就是!你当你得了个什么好去处,不过是要了你去做暗娼,见不得人不说,还得以替人梳头打掩护,明儿被官府查到,你和你那养母就是扒光了上木驴子示众的烂货!”

慈幼院里的孩子从来没有被人认真教养过,且又常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因此一个个都于市井间学了一口精彩纷呈的脏话。而不管是以前的阿愁,还是以前的秋阳,却都不擅长跟人吵架。小时候的秋阳,因为从小没有父母,奶奶又是个严厉的,叫她受了欺负也不敢回家告诉家长,只能举着个拳头硬撑着跟人干仗。直到后来她身边有了个口条利索的秦川,才不需要她再靠着拳头说话。如今忽然被人兜头骂了这么难听的脏话,她和以前每次跟人冲突时一样,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只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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