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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27)

作者: 雁玄 阅读记录

“那是李碌,逼我写的。”李恭语气平静,但眼中却有无可奈何的悲凉。

黎曙转过身来,十二分疑惑地说:“李碌?”

李恭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天早晨,他比你起得早,来到书房,我以为是他有什么事情要问我,结果他突然掏出□□,顶在我头上,让我写一份东西,他念,我写,‘李氏子孙李楠,骄奢淫逸,才疏学浅,难当大任,转立长兄次子李碌为第一继承人’,枪上了膛,我不写,他就会开枪。”

黎曙平静地听着,又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做继承人。李尚是他杀的。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第二次拿枪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怎么用,那一枪,是他瞄准李尚开的,根本不是意外。他拿枪顶着我脑袋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他没有说话。”

震惊、遗憾和无奈糅在一起,填满了黎曙心里的每个缝隙。

“李慷和我吵了一架,一直没回来。今天凌晨,吴默涵的父亲带了打在她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来,教堂外面只有一把被淋湿的枪,是李碌的,但吴父带来的弹头不是那把□□的。弹头的规格尺寸,像是一种新的微型□□专用的。你应该听说了,江南一带山贼土匪的军火突然升级,是美国货,但我们可都没和美国人打过交道。”

黎曙没有答话,转而问道:“吴默涵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什么话都不说。吴父说子弹是从吴默涵的右侧肋下打入,没有伤到大动脉和心脏,李碌躺在吴默涵的右侧,我怀疑吴默涵的那枪是李碌打的。”

黎曙垂下眼。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李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父亲在我面前倒下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他求我,帮他照顾好你们,这么多年,我经常想起,如果我那时候他没有替我挡枪,死的那个人是我,现在会是什么样……那时候他只有你这个年纪,正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一定不会……”李恭慢慢低下了头。

黎曙第一次发现,恭先生头发已经斑白,相比几个月前又清瘦了许多,憔悴的面上满是皱纹。她心里有些难过,恭先生确实信守了诺言,在尽力地帮他培养长兄的几个孩子,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三十年后是一地鸡毛。

黎曙转过了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

“我替父亲,感谢您,二叔。”

病房里,吴默涵看着外面的树,听着它随风哗哗响,有人来了也没有理会。

黎曙把护士打发出去,坐在了病床旁。

“吴小姐,我是黎曙,你不必回头,听我说几句话就好。李碌是父亲恒先生的第三个孩子,生下来就同长兄生活在一间房里,他喜欢的东西,哥哥也喜欢,他抢不过哥哥,母亲不关心,父亲也不知道,他的嫉妒和暴戾就像是一颗种子,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发芽疯长。几十年了,他从来不肯放过自己,容不下一点点背叛,也不给自己一点心软的机会。不过,老天垂怜他,让他遇到了你,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碌的枪法你是知道的,不要说只是手臂受伤,就是只剩一根手指能动,他都可以一枪致命。如果这一枪真的是碌打的,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他必须要开这一枪,但我想,他是希望你能活下来。他爱你。”

吴默涵睫毛颤抖着,轻轻地合上了眼睛,眼泪流在了枕头上。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得就要有失。我走了,吴小姐,你多保重身体。”

吴默涵眼前又浮现了李碌举起枪,对准自己的画面,手稳得像一如往常,几乎没有思考。他没有力气举到对准脑袋的高度吗,甚至没有举到对准心脏的高度吗?黎曙带来的这番话,让她突然变得茫然无助,“爱”从一文不值到以命换命,苦苦思索与不甘顷刻全部变为悲痛,她终于想起来要恨那些人夺走她的挚爱,又为明白了这份爱的重量而感到幸与不幸。

黎曙走出病房时候,身后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黎夫人,您找我。”

黎宅的书房里,程煜听到李慷来了,起身合上书,与李慷打了照面便关门出去了。

李慷看黎曙的面色不太好,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谨慎地看着黎曙,等着她开口。

“你为什么要杀李碌?”黎曙开门见山地问。

李慷先是一惊,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黎曙嘴唇抿着,像是藏了许多没有说出来的话,只等着李慷自己讲出来。

李慷看黎曙的样子,似乎已经不需要再隐瞒,说道:“您都知道了?”

黎曙冷着脸,说道:“所以的确是你?”

“是我,但我只是打了他,没想杀他。”

“自杀?李慷,你别当我傻,李碌已经死了,你没想杀他,难道是他自己活腻了,要你看着他死?”

李慷突然有点可惜黎曙还把李碌想得那么简单,笑了一下说道:“楠姐,且不说他是怎么死的,李碌是什么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心狠手辣,视权如命,谁挡了他做继承人的路就会杀了谁。他已经来找过你了,要是现在还活着,你就危险了,别忘了大哥的下场!”

黎曙有些惊讶,她本想李慷杀李碌更多的应该是自保,可话语中却听出李慷是为了保她的意思。黎曙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难道真的要如她最不希望看到的那样要同他反目了吗……

“你原先就说李碌不配做继承人,现在李碌死了,你要接任了,做个好的大先生吧。”

李慷一愣,小心而意外地问道:“你不想……回来拿回本应属于你的继承权吗?”

黎曙回避了李慷眼神,说道:“我没说过要回李家。现在对于李家来说,我已经是个外人了,家务事我不该参与插手。”

“可是,”李慷还抱有一丝希望,“姐,我不想做继承人,您才应该是李家的大夫人,那张纸没有人知道,那就是一张废纸!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为什么走了,可以回来了!”

“没有人记得?”黎曙突然变了脸,现在外界还不知道李恭是死是活,李慷是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的?

“李慷,我问你,你如实回答。是李恭不同意我回去,你才动的杀心对吗?”黎曙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烧个洞出来。

李慷怔住了,他所有的一厢情愿,终究只是一厢情愿。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一个骗自己骗得相信了的笑话。

李慷凄苦地笑了一声:“是。”

黎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聪明隐忍、与人为善的李慷了,他那么恨李碌,在杀了李碌后,自己却可笑地变成了第二个李碌。

“李慷,木已成舟,那张纸有没有人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人都要往前看。现在既然走到这步了,就只能往前走了,你尽快回李家吧,做好接任的准备,做个能服众的大先生。”

李慷抬头看向了黎曙,眼睛里还残留了一点点他从前的痕迹,说道:“楠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你能回来。李碌、李恭,只有他们容不下你,他们不在了,你可以回来了……”

李慷有些颤抖的声音几乎是在恳求黎曙,哪怕只是一句肯定的话,都是好的。

黎曙其实很想感谢李慷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可这个代价太沉重了,别说她不会回了,就算她真的还有回李家的余地,也受不起这样血淋淋地把还在跳动的心掏给自己的权力的赠与。

“慷,现在的这一切统统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现在是李家的第一继承人,就请你,做好继承人该做的事。”

“继承人该做的事。”这一句话像是一颗火苗,突然从李慷的身体里燃烧起来,把他从内而外地烧了个遍,把属于李慷的那些怜悯慈悲通通烧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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