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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29)+番外

——她妒忌他,可他,又何尝不是?

闵氏缓缓抬头,她看着这个已经褪去了少年模样、长成俊伟、冷酷的模样的男人。她失神一样地道:“王上……夫君,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若只他一人,便会独自难受。”她仰首,哽咽地说,“国主,您忍心看着他,在下头,在那么冷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地么!”

无极睁了睁眼,他的胸口像是一窒,竟往后退了一步。

闵氏流着泪,她终究还是个那倔强的女人,她挺直了自己的脊骨,道:“国主在朝上说,不惧一个已死之人。罪妇也不过是个亡了国的女人罢了,国主将坐拥天下四海,万顷江山,又何苦为难罪妇一个女人。”

好一声罪妇,好一声夫君……

无极不怒反笑。

人人皆知,郑侯不喜言笑。

他嘴角微扬,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从他的神情流露而出的,是浓浓的戾气、刻薄——

他又走近一步,几乎到了妇人的跟前。

他缓缓屈下身子,黑梭梭的厉眸仿佛粹着砒霜,他怨毒地看着齐王的王后。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闵后,你差一点就将寡人给说动了。如果,你不是季容的妻子的话,寡人也许会很欣赏你。”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凑近闵氏,“作为奖赏,寡人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呜呜嗖嗖,邪风刮来,吹来了还没散去的血腥气。

忽地,从金麟殿中传来了金器翻倒的声音。

灯油倾倒在地,就看那妇人神色惊恐万分地看着前头,她不信地摇摇头:“你……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最后一句“不可能”,几乎是尖叫发出的声音。

郑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说:“闵后,你伴着季容这么多年,你应该比寡人更加清楚,寡人究竟有没有骗你。”

“……不……”闵氏嗫嚅地道,“这不会是真的、不是真的……”她突地想到什么,猛然一震,慢慢地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那本宫的太子……”

季容无法人道,那太子……太子和弼又是从哪里来的?

郑侯嗤笑了一声,那笑声无比的残忍。

“赵将军为齐王戎马一生,可以说是不计报酬,你说说,他到底是为了齐王,还是……他的儿子?”

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

闵氏像是从一朵濒死的花株,彻底地枯萎而死去。

聪明如闵后,只要仔细回想过往的那些蛛丝马迹,又如何不知道,这个男人嘴里所说的是真是假……

王上……王上怎么能这么对她……

闵氏睁大着双眼,她张着嘴,发出了几个短促沙哑的音节,却如何也哭不出声音。

无极看着她这副模样,眼里并没有多少报复的快意。他又恢复了冷漠的面色,道:“寡人会熬着。”

“你。也好好熬着。”

闵氏被人架着带了下去,这座宫殿又沉寂了下来。

郑侯一步一步走到了王座后的那面墙。他仰起头,看着墙上这头巨伟的龙。

他想到了,他坐在了那个人曾经坐的位置上,披上了那个人曾经披的王袍,俯瞰着脚下的群臣。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脸上的心思都一览无遗,破绽百出。

可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也同样伸手无援,谁也不在左右。

原来,这就是季容嘴里所说的——

孤家寡人。

突然,殿里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笑声。

却看那个身影屈斜下来,他双手抵在墙面上,从喉咙里发出了刺耳的笑声。然后,他一遍又遍地用拳头捶着墙面,血渍沾在龙身上,令人触目惊心。

末了,他几乎是整个人跪了下来。

“王上问无极,”他两眼猩红,咬牙哽咽地轻喃道,“无极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慢慢仰首。

墙上的那双龙目,仿佛也用慈悲的眼神望着他……

最后,仍免不了,曲终,人散。

元熹三十八年七月,郑侯改国号为永安,齐国正式走入了史册。从此,这世间,再没有春君苏阖的传奇,再也没有天子。

唯有乱世。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有的国家消泯,有的国家崛起,中洲出现乱象。齐王心目中的太平盛世,直到二十年后,都没有实现。

二十年的光阴,如弹指一瞬间。

天下局势渐稳,中州势力分为四国七城,郑国已占据了统治天下的先机,郑侯登基,不过是数年间的事情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承季容的情,他没有继承他的王位,而是用自己的双手,攀着尸山,游过血海,一步步走向了那个至尊之位。

然而,这一个几乎拥有了天下的乱世霸主,却命人日月不改地做一件事——

招魂!

“——所以,这就是国主费尽心思,寻贫僧的缘故。”僧人的声音,平而无起伏。他的跟前,是杀人无数的暴君,也是一个异想天开、要违逆生死伦常,使死者复生的痴人。

郑侯看着僧人道:“寡人可许你一生享不尽的金山银山,也可许你高官厚禄,便是王爵侯位,也可尽由你挑。”

他薄唇翕动。

“只要,你让寡人再见到他。”

僧人轻了声,轻声细语道:“金山银山,高官厚禄,还是王爵侯位,都是俗物。”

“那你要什么——?”

郑侯几乎是立马开口,好像不管这个僧人提出什么样无礼的要求,他都能马上答应。

他无声攥紧的双手,正轻轻地颤抖着。

僧人缓缓收敛了笑,他看着眼前的这拥有江山四海的男人,眼里竟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他说:“不管国主许贫僧什么,国主的要求,贫僧怕也是无能为力。”

第二十一章 下

曾经辉煌的金麟殿,倾尽了春君苏阖一生的心血,几十代的天子在此举宴,使诸侯群臣万民朝拜,高呼万岁。

可是现在,它没日没夜都点着青灯,每个夜深子时都有上百的僧人在此诵经。这么做,为的不是超度亡魂,而是为了实现郑侯近乎异想天开的愿望——

“——无能为力?”男人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威胁,“二十年来,这句话,寡人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二十年。

几千个日夜,几千次的招魂。

不管是鲁国那据说可以飞天遁地的国师,还是犬戎那传说能够通往灵界的圣女,郑侯的王宫里,养着无数的神神鬼鬼,就只为了满足他再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心愿。

“这些年来,寡人用尽一切手段办法。”男人像是含着一口血腥,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以血为祭,以生换死,甚至还有人说,要以寡人的江山作为代价……”

——如此处心积虑,汲汲于求,他要的,就只是季容回首望着他时,一抹挂在唇边的淡笑而已。

可是,这么多年,莫说是再见他,便是梦里,季容也不曾来到他的眼前。

僧人的那双眼漆黑一片,像是投不进一点光芒,却又似浩瀚星河,能容纳万物百川。

“国主当知,人死不能复生,大千世界,此为铁法,凡人不可违。只要是凡胎肉躯,就难逃一死。”

郑侯缓缓立起,身后的孤影将所有的火光挡到了后头。他看着远处,自言自语般地轻道:“好一句,凡人不可违。”

火星子跳跃着。

一段仿佛像是极其漫长的静谧之后,忽地,响起了一串齐整的脚步声。

穿着玄甲的军队包围大殿,他们亮出了手里的长枪,直指那个僧人。

天罗地网,若是凡人,就插翅难飞。

郑侯转过来,他对着僧人,神色如飞霜一样冷漠 “那寡人就看看,你到底是凡胎肉躯,还是牛鬼蛇神。”

僧人听到此话,非但不惧,反是幽幽一笑。

那张脸分明平平无奇,笑容却诡艳异常,如血里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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