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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147)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嘤鸣照旧翻白眼,唏嘘着说:“那您要是能拿出对付臣工一半儿的耐心来,我就爱听您说话了。”

皇帝不能理解她的思路,“朕一般是要算计人的时候,会格外温存些,你确定你喜欢这样?”他抬起手,捋了捋她那个标志性的后脑勺,像在捋杀不得似的,喃喃道,“朕觉得现在这样很受用,你不知道字斟句酌有多累。朝堂上应付那些老狐狸是不得已,回来还不许朕实话实说吗?”

那倒不是,谁还敢不许皇帝畅所欲言呢。其实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有时候砸得人心窝疼,紧要关头却比一般的奉承话要中肯。比方今儿画了什么眉,明儿穿了件什么衣裳,好不好看只要问他,他比镜子管用。

这世上的姻缘,其实是早就定好的,如果彼此不那么契合,凭他们俩那股不妥协的劲儿,怎么能搅合到一处去!就像现在,抱在一起闲话家常,简直有点儿匪夷所思。这算什么毛病?要么好好坐着说话,要么调动起满怀柔情来实打实调上一回情。可他们偏不,那么温情的当口拿来扯闲篇儿,要是有第三个人看着,准觉得他们俩是傻子。

唉,嘤鸣又叹口气,一双手在他背上轻轻抚了抚,“主子爷,您娶了我,会后悔么?”

皇帝连想都没想就说不会,“虽然朕起先很不愿意薛家再塞人进来,可你来都来了,朕没有办法。”

她一听不称意儿,扭了扭嗔怪起来:“您到这会子还说这话!”

皇帝被她一扭,有点受不了,“你别乱动成吗,知道男人的难处吗!”说着压紧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上,“虽说一开始朕并没有对你抱任何希望,但后来瞧瞧,你这人倒也不算太坏。横竖这后位总得有人来坐,看在你比较机灵,皇祖母和皇额涅也疼爱你的份儿上,便宜你了,就这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她推了他一下,“撒开。”

皇帝不明所以,“为什么?这样抱着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进来也没说上两句中听的话,还指着娶媳妇儿呢!她皱着眉头说:“您赶紧回去,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菩萨。”

皇帝觉得女人真善变,才刚还喂一颗蜜饯,说吃了就是她家的人呢,这会儿怎么又翻脸了?不过他这回反应很快,立刻准备补救,“朕没说实话,其实朕心里觉得娶你不后悔。朕也希望你过了门子,将来与朕生儿育女,到老的时候不觉得所托非人,觉得这辈子值了。”

嘤鸣听他说了这些,又有些想哭了。这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至少逼一逼,还能逼出两句人话来。他的煽情不是那种花团锦簇式的,是淘澄干净后能直接下锅的米,金贵又实在。

他重新冲她伸出了手,“皇后……”意思是想接着抱抱,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压根儿不能解他的相思苦。

嘤鸣扭捏了一下,慢慢蹭前身子,正要扎进去,忽然听见院儿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伺候的都上哪儿去了?”

“啊,我奶奶来了!”她吓得脸色大变,“快快快……”

皇帝傻了眼,看她急得团团转,自己站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私会啊,就算后儿就要过大礼了,今晚上相见也不是光彩的事儿。普通人尚且要受指摘,更别说一国之君了,大婚前见面也犯忌讳,要是宣扬起来很不好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混乱中一扭头看见了西墙的螺钿柜。那柜子不高,但还算宽大,一个人坐进去应当是可以的,于是她使劲儿推他,“快进去躲躲。”

皇帝还矫情呢,“你让朕躲在里头?”

“要不怎么的?索性见见我母亲,就说您是跳墙进来的?”

啊,那不行,他对于人情世故不通得很,姑爷见丈母娘,犹如丑媳妇见公婆,都令人心生恐惧。纳辛倒还好,他先是臣子后才是岳丈,但他家的女眷们皇帝以前没有过深交,便左右彷徨起来。最后到底没法子,被她押解到了螺钿柜前,柜门打开后,他还是感到为难,她杀鸡抹脖子冲他瞪眼,然后不由分说,把他塞了进去。

柜门阖上的一瞬,侧福晋从外头进来了,边走边道:“院儿里怎么连个值夜的也没有?”

嘤鸣心虚得很,定了定神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说:“我打发她们上倒座里去了,跟着一块儿忙了这些天,这会子也该松散松散了。”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把侧福晋搀到了南炕上坐下,“奶奶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侧福晋把手里的匣子放在了炕桌上,笑道:“我给你送压箱底的宝贝来,这还是当年你姥姥给我的呢,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该出门子了。”

闺女嫁人,作为母亲都舍不得。好容易带大的孩子,说给别人就给别人了。民间的宅门儿府门儿尚且规矩重,姑娘进了人家家门,死活都仰仗别人,更别说她的闺女是要进宫的了。皇宫那地界儿……说是富贵窝,到底也吃人,且这一去一辈子再没亲近的机会了,侧福晋抚抚那小匣子,眼泪嗒嗒地落下来。

嘤鸣见母亲这样,难免感到伤怀,忙替她掖了眼泪说:“家里给我预备了那么些东西呢,够了。既是姥姥给您的,您自己留着是个念想。”

侧福晋摇头说不是,“这东西就是给闺女预备的,将来你有了公主,也得把这个给她。”说着打开匣子,里头是一个对阖起来的花生壳,再把花生壳剥开,赫然出现两个交叠的小人,中规中矩的姿势,忙得一丝不苟。

嘤鸣臊眉耷眼笑起来,“这个宫里嬷嬷教过的,我大概齐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侧福晋发现闺女这方面不抓瞎,有点儿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这些精奇是怎么回事儿,本该是当妈的教,怎么把这活儿也给揽了!”又从匣子底里抽出一卷画儿来,说瞧瞧这个,“这些也得学一学,技多不压身。”

嘤鸣低头看,肉山叠肉山,倒腾出了千百种花样,她红着脸说:“这些也是见过的……您就别操心了,万岁爷一颁旨意,宫里的嬷嬷就进了头所殿。这些东西她们都特特儿带来,教我将来怎么伺候主子……其实不教也没什么,还怕成不了亲吗!”

侧福晋有点失望,忽然发现姑娘是真的不由她了,怅然颔首,“说得很是,就算你不会,万岁爷还能不会吗,我有什么可愁的。”一头说,一头又捋捋她的头发,“好孩子,我想着你要出阁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要是给了寻常家子,想见一面还没有那么难,如今嫁进了帝王家,又不好时时递牌子,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你也不能回来走动……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女人多,是非多。我原想着,以后你能找个可心的人,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算姑爷要纳妾,一两个顶破天了,谁知道临了竟嫁了天底下小老婆最多的人。”

躲在柜子里的皇帝听见丈母娘挑眼,虽然委屈也无话可说。他的婚姻本来就是为平衡朝堂,三宫六院并不是他自己愿意,是不得不为之。不过就凭这话,倒也瞧出来纳辛的后宅确实如传闻的一样安定。照理说一位侧福晋,长期生活在嫡福晋的压制下,一旦能够扬眉吐气,必定欢喜得忘乎所以。这位丈母娘呢,眼下竟在伤感闺女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丈夫,可见身正心正,二五眼长于她手,怪道能有这么好的心胸秉性。

嘤鸣却有些战战兢兢,她母亲和她说掏心窝子的话本无可厚非,可暗处藏着一个人,那些话一句不落全进了他的耳朵,万一哪里大不敬了,他一气之下从柜子里蹦出来可怎么好!所以她母亲说起后宫的事儿,她就心急火燎,一径安抚着,不遗余力地替皇帝辩解:“奶奶别担心,我在宫里好着呢,那些主儿都挺和气的,见了我也恭敬。再说万岁爷是个公正的人,他绝不会有意偏袒谁,我好歹是皇后,就算我哪里有不周到的,他也会顾全我的体面。”说得柜子里的人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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