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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177)

“您不想想法子?咱们手上未必没人,崇善他们使劲儿,咱们不能干看着。我兄弟在户部,当年的账上动动手脚也不是不能够。这回的案子是阿林保督办,他家的大少奶奶,还是我正头的侄女呢。”

纳公爷心想女人遇上大事儿就慌神,官场上干了二十年,谁还没个生死弟兄?他平时很注重蓄养人脉,死对头是不少,但就此成了光杆儿,那是万万不能够。可他还是摇头,“这会子一动不如一静,你要走交情谋生路,正好往人家网兜里钻。我干的那些事儿,能遮上一宗,遮不住第二宗,越活动,越是猫盖屎似的难看。横竖就这样吧,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该享的福也享了,就是明儿上菜市口,我也不冤。”

福晋虽恼火,但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对。一个人一辈子干过一件错事儿还有补救的可能,他呢,浑身上下没一处清白的,还折腾什么呀。只是有一桩叫人放不下,“家里出了这个纰漏,太让娘娘为难了。”

“所以这会儿不能动,越动宫里越为难。”纳公爷想了想,又问侧福晋,“钱都散出去没有?那些穷旗人,都指着这个活命呢。”

侧福晋点了点头,“不过有件事儿我得老实和您交代,我没遵您的令儿,您让我只管咱们旗下的,其实我连虎贲营的都管了。不单管,我还多给,把虎贲营那伙儿喂得饱饱的。眼下咱们遭圈禁,月供就断了,等着吧,过两天这群人能上咱们家闹来。”

纳公爷发了一回怔,半晌敲敲烟袋锅子,说:“办得妙。”

有一号人,是怎么喂都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今儿给他一块肉,明儿他还想要整头猪,虎贲营就是这么个神奇的存在。那些人,原是披甲人的后代,朝廷收编后就因为他们太彪悍,哪个旗主都不愿意收,所以虎贲营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法外之地。没人管,只能吃朝廷那两斗米的月例,营里人穷得叮当乱响,好容易遇见个管吃喝的,才管了两个月又撂下了,那人家不能饶你。

福晋甚感欣慰,“怪道娘娘聪明,看来是随了娘,让那伙人来闹,闹得越大越好。眼下咱们家给围得结结实实,自有外头侍卫给咱们挡煞,可传到朝廷耳朵里,却是大功一件,回头翻起小帐来,也有个将功补过的说头。”

纳公爷摸了摸小胡子,“可不是嘛……”

然而两位福晋都狠狠瞧住了他,“爷,昨儿厚朴回来,背书一样背了外头的传言,听下来您贪墨得可不少,银子呢?家里统共也没进几个钱儿,您在哪儿建了金库了?还是填了窑姐儿的亏空?”

纳公爷很心虚,咕地咽了口唾沫,“都是瞎传……”

话没说完,遭福晋一声断喝:“都什么时候了,装清白给谁看呢?”

纳公爷没辙,苦着脸说:“我全招了,交朋友要花钱,听曲儿养小戏儿也得花钱。不光我养,我还给朋友养,他们的老底儿我全知道,我犯了事儿他们绝不敢落井下石。那个阿林保啊……偏疼的两个像姑②都是我给养着的,你们就放心吧,岭南的案子让他查,准错不了的……”见福晋和侧福晋像看恭桶一样地看着他,纳公爷只得低下头忏悔,“这事儿过去,我就改邪归正,再不下堂子了,我跟人做木匠去,总成了吧!”

第111章 小寒(3)

诸如收心做木匠那种事儿,听听则罢, 别太当回事儿。

国舅爷厚朴对前来打探的坤宁宫太监说:“劳谙达, 替我传话给娘娘,就说家里这会子都好。阿玛给禁了足, 福晋和侧福晋都高兴坏啦,说他一辈子在外头胡天胡地, 这回被撅断了腿, 好歹安生在家了, 要谢主隆恩呐。”

扁担听着, 歪了脑袋,“国舅爷,这话传给娘娘,她能信吗?”

“不信也没辙, 我不是为了安慰她编瞎话,她这是回不去啊,要是能回去,一准儿看见那三位在廊子底下晒太阳呢。”厚朴压着腰刀,尽量装得轻松惬意。其实家里出了变故, 哪儿真如话里说的那么没事人儿似的。别说回去一家子愁云惨雾了, 就连他在值上,也不如先前自在。

早前他晋二等侍卫, 派在太和门上当差, 因仗着国舅的名头, 轮班儿比别人少些, 别人在西北风里站着受冻的时候,他还能在值房里烤火吃花生炒豆子。可后来就不行了,自打他阿玛落马,再也没人把他挑在大拇哥上了,这位十三岁破格进内侍卫处的国舅爷,一夕没了往日的优待,轮班儿的时候实打实地站班儿,一班儿三个时辰下来,冻得手上全起了冻疮。

可是能怎么的?宦海沉浮嘛,他也看得开。只是他脾气不好,谁敢在他跟前阴阳怪气,他立时就能炸庙,“老子脚抬起来比你头还高,在老子跟前耍横,有种拔刀!”

可惜谁也没胆儿,毕竟纳公爷没下狱,他姐姐依旧坚挺地稳坐皇后宝座,他犯浑,那些一步一磕头升上来的旗下人全没他这么粗的腰杆儿,两句“得、得,惹不起躲得起”,就散了。

只要不打起来,就是好的,要不然以他的身板儿,学堂里当头儿还犹可,和那些壮年侍卫打架,不给打出肠子来才怪。横竖他现在须尾俱全,很可以向姐姐交代,便一径说家里都好,她一个女人家,就别让她跟着操心了。

扁担虽觉得不大可信,但他仍旧把话带到了皇后跟前,并学着国舅爷的口吻,学得丝毫不差。

嘤鸣看着这小太监,真有种看见了厚朴的感觉。扁担原在养心殿当差,因给贵妃丢过一回橄榄核舟,叫小富逼问出实情后,给派去干杂活儿了。后来坤宁宫立了门头,正是需要人使唤的当口,皇后虽有皇后份例的宫人伺候,但也得留个把能私底下吩咐差事的人。扁担在她跟前赊着一条命呢,于是就把他讨过来,让他宫里行走,听差办事了。

她坐在南炕上,搁下手里的毛笔笑了笑,“这么说来我也能放心了,家里目下尚且安稳。”

扁担说是,“国舅爷就是这么告诉奴才的,让主子娘娘放心。倘或娘娘有疑虑,奴才回头出宫一趟,上公府外头转转,再打听打听消息。”

嘤鸣说不必了,“他这么说,我就这么听了。你先下去吧。”

扁担打袖请了跪安,却行退出暖阁,边上松格问:“主子觉得二爷说的是真的吗?”

其实真不真又怎么样呢,只要朝廷没下抄家杀头的旨,那三位一块儿站在廊下晒太阳的情景,未必不会发生。

她就是生在这样天塌了当被盖的人家,太知道家里人的脾气了,煎熬少不了,福晋庆幸公爷再也不能不着家了,这也少不了。齐家一门,生来乐天知命,像她阿玛,八成没少说诸如享够了福,死了不遗憾之类的话。这人一辈子就是这样,贪赃枉法就痛痛快快地贪,贪了给家里置办家私,那是不能够的。他的钱,得等他花剩下才想起往家运,因此军机处就算张罗着抄家,只怕也抄不出什么赃款来。

但她作为出了门子的姑娘,鞭长莫及难免惦念,想了想道:“过两天,瞧瞧军机处那帮人有没有新奏对,到时候再打发人出宫瞧瞧去。”

松格应了个是,掖着手感慨:“要是不出这档子事儿,咱们二爷这会子该做新郎官儿啦。如今怎么好呢,只怕佟家也不称意。”

嘤鸣原还画消寒图呢,听她这么说,把笔放进了犀角笔洗里。

“这个嘛……”她坐在那里沉吟,“赐婚的恩旨下了,可没法子更改,佟家好赖都得认下这个女婿。万岁爷本来就有借佟家之力,保住我们齐家根基的意思,佟崇峻哪儿能不知道呢。其实他们家也没什么好忌惮的,老爷子虽蒙事儿混日子,儿女个个还算长进。大哥哥在吉林乌拉做章京,大姐姐嫁在固伦公主府,姑爷又掌着京畿一线的军防,这门亲结了,哪儿能吃亏呢。”

松格琢磨了下,说那可不,“要紧您是皇后,只要您在,齐家的门头就撑在那里,保管再有五十年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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