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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舟湖(45)

作者: 山顶怪物 阅读记录

医院离我住的地方步行一小时半,为了方便,我在解决完中饭之后直接打了辆车过去。绕了几个弯才找到病房。

大姨一家,我妈,我外公,还有小舅舅一家都来了。我爸没人,因为前不久我爷爷在浴室摔了一跤,现在也在医院。想到这,我仿佛切身体会到了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离我远去的失落感。

我想起一句话。

在我妈妈没死之前我看不到死亡,因为我前面还有母亲,但在妈妈死了之后,我就看到了。

我找不到人宣泄些什么,蹲在病房里,听大人们在病房里谈论手术和治疗方案,偶尔抬抬眼看看他们。楚瑜雨也不过来和我讲什么,表嫂抱着她的孩子。而我生活的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凝重。

医生在一小时后出去,小舅舅也跟着出去,我妈在和外婆说着什么。

一直到下午五点,大姨让我们先出去吃个饭,她留下来陪外婆。我郁闷地快要爆炸,根本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直愣愣地待在病床前,楚瑜雨叫了我几次,只好作罢。

在他们走后,外婆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现在不吃你待会又要自己吃些什么垃圾食品!”

我冲她勉强笑笑,而这一刻,我难得地想哭。

刚才看着这么多人红着眼眶我只感到压抑,现在看着清净的病房和憔悴到不行的外婆,我知道我可以哭了。但是只能偷偷地哭,不被外婆发现就行。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雪白的床上,连脸颊都不用经过,真的是书里写到的豆大的泪珠。我很久没哭过了,很久没有那种可以通过哭发泄点什么的快感了……

似乎是很有默契般,大姨和外婆也都安静下来,没有再讲话,也没有再和我说些什么,我哭也从不发出声音。这大概是今天这间病房,最安静的时刻。一旁的病人也没有讲话,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过了十几分钟,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眼前的那一片湿了的床单。抬头,看见外婆已经躺了下去。

我试探性地看了眼大姨,她冲我招招手,让我和她到门外。

“舟舟啊,什么时候开学?”

“我,还有四天。”因为一直没课。

“也别太担心,先好好上课,有空就过来看看。”她脸上的表情透露着我妈不曾浮现出来过的安慰。

“大姨,你告诉我,医生怎么说啊?”

她顿了顿:“诶,舟舟也是大人了啊,是该和你说说。”

我点点头,这种长大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

“挺严重的了,这个病,现在手术都动不了,只能吃药,放疗,还不一定能做。医生说保守估计……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又是要迎接新的一年了呢……

我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了,潜意识里,我没有那么想见到我妈,我真的无法做到像对待任何人一样对待现在的她。我知道我以后或许会后悔自己的淡漠,但在这一刻,我真的只想逃避。

回家之后过了几天相安无事的日子,我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周若也没有。夏大仁和唐树远在别的国家,告诉他们也没用,苏哲阳这段时间应该很忙,至于钟言复,还是不打扰他环球旅行的好心情了。

等着外婆那边人都差不多撤完了,我才又找时间去了躺医院。

病房里和我离开的时候那样空落落的,大姨也还在。正好赶上了外婆还没睡的时候。我给她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的时候我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外婆也觉得好笑,问道:“你个小崽子笑什么?”

我看她还能和我逗趣,除了瘦点,一点也不像病人的样子,突然觉得挺高兴。笑眯眯地和她解释道:“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们给病人削苹果吃,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挺戏剧性的。

“是啊,是啊,可不,什么都轮着了吗?”外婆感慨着,我在她的眼里看不到悲伤,若果有,那也就那么一点点,倒是外公,一直精神不振。确实,外婆从来心态就比外公好很多啊。我又多希望这场噩耗能来得再迟一点呢?

因为外婆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我没能在医院待太久,早早地离开了,外公也拒绝了我陪他去外面转转的邀请。他可能更想和外婆一起再一起出去转转吧。

出了医院后,我跳上了一辆回家的公交车,这个时间点,车上空无一人,我挑了一个最远的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给一样在病房里躺着的爷爷打了个电话。

那边情况好像也没好多少,我也一样对我爸说不出什么像样地安慰来。

收到外婆病情恶化的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后,在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午后。我在教学楼里,倚在楼梯扶手上,让周若先回家。几十分钟后和外公他们蹲在抢救室外,等着手术结束,等着医生的结论,等着一大群匆匆赶来的亲人。

这样的场景我幻想过挺多次,当它如此真实地发生的时候,我才懂得那种靠想象体会不到的沉痛,但很快也就过去了。因为没有人能始终沉浸在伤痛里不去生活,我依旧在医生报出最后一个礼拜的期限的第二天上课,吃饭,晚上来医院。

我陪她下五子棋,打扑克牌,玩小时候的花绳。等她睡觉的时候我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外公在一旁也闭着眼休息。这一刻,我很想回到过去,回到小时候。

那个医生真的很严谨,一个礼拜,一天也不少,一天也不多。

我,无可奈何。

等着他们安排丧事,安排行程。

我除了出席所有活动,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干。

头七过去的那天,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看着那些外婆生活过的痕迹按捺不住地给钟言复发了条消息。

“我觉得死亡不可怕,难受的是,这个人她存在过啊,她来过,可就是怎么都不在了。”

钟言复难得没认为我在开玩笑,回了我一个电话。

☆、第 27 章

“我刚好在圣彼得教堂。”那边的语气说不出的轻松,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这样欢脱着。

“有婚礼吗?”

“不是呢。”

电话那边有明显的举办活动的嘈杂声,但我听不懂那边的语言。

“是葬礼。”

继而他又道:“我猜猜……你那边也有人去世了?”他用最不经意的语气说出“去世”这个词。

“嗯,我外婆。”

“要我为你在这边祈祷点什么吗?”

“可以啊。”我有点释怀,虽然我不信教。

本来就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他肯为我做点什么,就足矣扫除现在我身上的阴霾了。

“非洲有句谚语…”

“我知道啊……”

“人活一世,最后的奖励就是死亡。”两人一同脱口而出。只不过他用的是另外一种语言。

我听到那边踢石子的声音,很熟悉,这样的小动作没想到他也有。

“所以啊,方舟,别太难受了。逝者已矣,我们后来的人,要快乐。”

“好。”跟着钟言复,我总能成为最没心没肺的样子,并且不会因为他的淡漠而感到生气。

爷爷终究也没能撑过今年,不久之后我再次出席一次葬礼。短短几个月,死亡在我身边上演了数次,从一开的震惊到痛苦再到现在的……接受。但我依旧憎恨时间从我手里夺去的东西。

新年过后我开始忘记上年发生的事情,慢慢的这些事情我也就能轻描淡写地讲出来了,甚至是涂着正红色的口红想着陈雨潇冒血的头颅,这么一想我也真是抗压能力挺强的变态。只是慢慢地不再愿意回外婆家住,也不愿意去乡下的爷爷家,甚至连Y城我都缩短了居住的时长。我的爸妈从未为此事和我说过点什么。他们要是哪天挽留我,我反而会觉得奇怪。

除夕前两天,夏大仁从新西兰回来了。到Y城的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两人约好第二天一起出来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