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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妓(13)

作者: 究言 阅读记录

徐怀林每天清晨来买早饭时会偶尔会看见他往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放东西,转而把盒子塞进书包里。这爱笑的小子会踩着他一天的好心情,迎着晨光趴在盛有西点的玻璃柜上面,笑容满面地与他交谈。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关系没有破裂以前一样,他们有时会一起走,等待彼此,有时分头回去,也不必说明什么。

自然,或者默契,让人习惯的产物。

徐怀林在第五次模拟成绩出来后对他说:“我想,我们考同一所大学也不是空想了。”

江垣知道,接近了,已非常接近了,那句非常俗套的话——胜利就在眼前。

“考完以后……我们去打篮球,滑冰,看电影,吃过桥米线,去泪桥上走走,去爬爬山,试试夜半飙车,一起去唱歌,去喝酒,去通宵,去山顶看日出……怎么样?你愿意吗?”

都是再普通不过、又再浪漫不过的事情了。

“……好啊。”

虽然知道他会答应他,但这句“好啊”一出口,耳朵就变得热乎乎的,心里暖得很,五脏六腑里血液似乎年轻起来了,快活得似小鸟儿在天际逃窜。

最后的苦日子都是约定再约定,似乎只有无数个叠加在一起快要把房间堆满的约定才能把日子里的苦全给挤掉,只有幻想,只有大笑,才能把阴霾都吹跑。

发呆伴随期待而来,无声。老师在黑板上讲解三角函数,徐怀林有生之年第一次发起了呆——窗外面阳光可真好,这样摸着摸着人就要睡着了,眯起的双眸隐绰有光影。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阳光,午后太阳——江垣挂在栏杆上看他背政治,“四项基本原则”、“毛泽东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我要睡了……不行……”江垣打了个哈欠,但立马直起身子来装醒着,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笑眯眯,“小林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徐怀林把政治书一丢,丢在窗台边。

“我如果要送人花,你说送什么会好?”江垣托着腮,爱笑的眼镜追过来,像是要看进你心里,“你喜欢什么?你会要什么?你送过……别人东西吗?”

“你为什么会喜欢多洛塔?”江垣说着说着,嘴巴吧嗒吧嗒说个没完没了,大有要把美好的复习时间全说完的架势,“它的颜色很漂亮……是那种越在阴暗里愈显珍贵的漂亮,可是花,尤其玫瑰都是要种在太阳下面的,这种美显现不出,也就不美了。很多顾客都觉得它样子太怪,不喜欢它,我倒不介意……只是我原以为你会和那些人一样选香槟的。”

天白白的——是快要下雨的颜色,一整排没有窗户遮挡的走廊任大量空气灌入,丝丝水汽先扑到鼻子上,在地面降落,留下暗黑色的斑。

徐怀林想了想,爬上窗台与江垣并肩坐在扶手上,两个人、四条腿半悬空在空气里。

是中午的学校?还是放学曲播完以后?总之记忆里那天是没有人的。只有风还在散步的空间前所未有地膨胀了,一时间竟然会觉得海阔天空。

“你不怕教导主任骂你,危险、危险!”江垣做出一副凶恶样子,龇牙咧嘴,“这么吼你呢!”

“怕什么。”徐怀林迎着狂风笑,字都被撕裂了,传到耳边恍若风声,“多洛塔,既代表了梦幻,又代表着爱的守护。”

即使残破、老旧、萎靡不振……

“喂喂喂——”

江垣是个乌鸦嘴吗?教导主任居然真没回家,追着喊着上了楼梯——小小的教学楼里他的咆哮简直荡气回肠——“干什么呢你们!!给我下来!小兔崽子不要命了?!”

相视一笑——跑!

徐怀林拉过江垣出汗的手,顺便拾起被呼啦啦扔在一边的政治教材,装了风火轮似的逃之夭夭。悠长悠长的走廊里,耳边风声一样流逝的,是漫长沉重的记忆。

“快跑——”

“别让他追上了——”

江垣从未奔跑如此快,这么用力,汗水瓢泼似的滚下来,后背早就湿了。徐怀林兔子一样窜上楼给他拿毛巾擦汗,还把他当兔子揉捏。兔子和小林忍不住望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大笑出声——谁也不知道记忆的快门摄录了这一天。

谁也不明白是这一天,或是下一天……有人不知不觉走进了谁心里,赖着不走了。

第16章

学考结束时小城镇里已经热得没法子中午出门了,教室里几台空调一起呜呜地吹,吹不跑炽热。

江垣跑出考室时手机里已躺着徐怀林的一条短信:到田径场那棵歪脖子榕树那儿找我。

江垣磨了他好久,让他陪自己吃顿饭,那货差点以不是高考为理由拒绝干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还好最后还是啰嗦的那个赢了,他们约好去吃章鱼小丸子。飞奔到徐怀林所说的歪脖子榕树下,隔着几步就能看见那家伙借着榕树浓密的阴影卧在草地上乘凉,一本书打开遮在眼睛上,也不晓得睡了没睡。他自动放轻脚步挪过去,蹭蹭他,用手拨拉他软乎乎的头发,黑发拂过脸颊,没醒。他又坏心眼地吹了一口气:“哎——”

那人翻身而起,精准地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另一只手把他嘟着嘴吹气儿的脸往后推:“干什么?”

徐怀林眼眶红红的,眼睛里血丝密布,看起来很久没睡好了。眼睑处两道淤青有点触目惊心,江垣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按上去的酸痛感。有点儿不好受地道:“你没睡好吗?”

“唔。”徐怀林扒拉开头发粘上的草片,没什么精神地爬起来,“……我要复习,还有赚钱。”

“要不你回家休息?”江垣一听急了,徐怀林声音太飘,仿佛随时会倒地。

“不要。”徐怀林脆萝卜似的回答,眉毛一挑,有些少年锐气,“今天是我的……我才不要回去当死人。终于有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我怎么会轻易让它溜走?”

飞扬的表情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上次看到还是在高一学校那群魔乱舞的艺术节,徐怀林居然没经得起朋友哄,一支临时乐队上台表演《圣诞结》。好像那天就是平安夜,圣诞的前夕。

江垣没听过这首歌,也不喜欢Eason,和许许多多不无病呻吟只是中二的年轻人想的一样:要rap,要嘻哈风。但那天他还是咬牙向邻居家租了一台摄像机打算把徐怀林的现场拍下来,甚至早早到了礼堂选了个超棒的视角,偷偷摸摸把机器架起,打算干一番大事。

所谓高中生艺术节无非就是唱歌跳舞,有稍微得奖心切的会编一出舞剧,说个相声,但没素质的大众吵吵嚷嚷,压抑许久的学生兴奋啊,自然是千万张嘴巴战胜了两只麦克风。江垣在听不见什么的礼堂里被噪声推挤得晕晕乎乎,坐在船上般摇晃,声音像浪,夜晚也有浪,人是浪,灯光亦泛浪。潮水一层一层蔓延上思维,他有点灰心地想:妈啊,我熬不住了。

终于在人群中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在平安夜进入最后一个小时的时候。徐怀林擦了粉,本来就很白的皮肤几乎要融化在灯光里,摄像机拍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捕捉到他的轮廓。他坐在舞台最边角的位置,率先按下了电子琴第一个键。

“我妈妈……”江垣其实问过他为什么会几种乐器,还玩得挺好,而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我妈是个中学音乐教师,这是她以前教我的,我都记得。”

他的手不急不徐荡在电子琴上,音符摇摆于节奏里。主唱嘶哑的喉咙扯破本就显得残酷的歌词,非常刺耳,甚至可以说难听得很,却非常煽情:

“电话不接,不要被人发现

我整夜都关在房间

狂欢的笑声

听来像哀悼的音乐

眼眶的泪 温热冻结

望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

躺在沙发上

变成没知觉的植物

“啊啊啊啊啊,居然它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