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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杨太太(57)

作者: jaime 阅读记录

崔远瘦削的手指像弹钢琴地在床桌上跳跃。过了一会儿,“很遗憾,”他抬起头来致意说,“我很可能活不到见证夏夏出社会的那个时候。”

“怎么会……”江琪挠挠眉毛,百思不解,“现在医学发达,癌后五年生存率大大提升……”

“对于这具身体没人比我更加清楚,”崔远笑起来,“安慰的话我这些天听了不近千次,也有百次。每一个走进这里来的人第一句话不是问你感觉怎么样,而总说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像是已经知道你活不了多久,连感觉怎么样也不需要问,只能勉强说一些安慰之词才能表达自己的痛惜。气色到底怎么样我自己当然也一清二楚。一个到了已只能被说安慰词的人,是无法再奢想能活多久的。”

一切赤*裸*裸地剖开放在眼前时,血淋淋的事实总让人难以接受,偏偏现由眼前的人自己说出这话,像更平添上几分苍凉。

“那么崔先生想请求我们什么呢?”祝洋支起上身插嘴问。

他看向他们。“我想我活不了多久,”他说,“到那时候夏夏不出意外总会回到你们这群朋友的身边来。我现在说这么多也是希望真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我与世长辞之时。我再没有资格见着夏夏长大,从小不点长到女人。我代替她的父母接手了她八岁到二十岁成长轨迹的见证人。接下来,接下来漫长的余生,希望你们能代替我……至少千万不让她受伤、或是任何上当受骗。说到底她被保护得太好,很多人情世故并不清楚。”

“仅是如此吗?”以为什么大事的江琪真切感到长舒一气,“仅是这样那当然完全没问题……”

“我也听说这段时间夏夏为了照顾我没去上课,”顿了顿后崔远眼睛瞥向江琪,说,“这件事不必要隐瞒,我已经和夏夏商量过了。认为她所说的休学什么我也很赞同。”

“怎么能,”几乎一瞬间蹦出来,考虑了眼前是病重的人,江琪缓和语气说,“本来大学休学什么都是很平常的事。不过怎么说呢,仅从我个人意见上看,现下的环境对女孩子的年龄很是看重。虽说人生很长,但离三十这条分界线仅有一眨而过的十年而已。先立业再成家不仅仅只有体现男生身上了。以我自身经验来看。”她补充说。

“这些我都知道,”崔远说。

“那还这么建议夏夏吗?”江琪困惑不解。

“说我自私也好,怎么样都好。”叹息里的崔远将眼神放到天花板,用点顽皮的语气说,“就当我是个很舍不得她走开的小孩子好了。正是每天一想到未来所剩的日子不久了,就越来越想要她多待在身边。就当是我人生最后的请求,这也是我向你们的请求。”他审慎而郑重地拜托说,“仅只当我最后任性的请求。请求你们,将夏夏放给我。我的日子没多久,让她能陪我度过这段时间。就只有我们两人而已。”

之后的许多年,江琪所忆起有关詹夏所能牵连的也有这一天的崔远。使她产生那天婚礼在礼堂看到卑微、无力、愤怒不公的崔远一样的感受。

“就算理解成我向你们租借也可以,”

“不,请不要说这个词。夏夏并不是物体。”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好了。”崔远耸起了肩膀,原放在被子上的书本随他支起的双腿滚下来,书本掉在了地上发出笨重的声音。

刚好掉在江琪的脚边,弯腰捡起时,再次看到书封面的烟斗,她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等反应过来她已拿着书交给了崔远。后者说了声谢谢,江琪带点好奇地问:“这是传记书吗?”

“没错,讲战争中的一个军官。”

“封面用烟斗,好稀奇。”江琪不由又看一眼,“以为会是那种点很多星星、充满斗争气息的图画更适合。”

“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买这书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太平洋战争中,海军路舰队里一个军官在战争中尽失双腿,随后丧失家园和家庭。他的荣誉什么全被剥夺,最后饮弹自杀。怎么样,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悲惨吧?用那种充满光辉的图片才反而不适合。”崔远翻开书本,笑了起来。

“啊,那确实不适合……不过我以为自传书都是很励志的呢。”

“我和一般人不同。无论在以前读书起,还是步入社会这十几年,每次有不顺的时候,我不愿意看很有斗志的书。相反,越是悲剧性的故事越使我喜欢。”

江琪不由和祝洋对视一眼。“那还真是奇怪。”她说。“那种不会更让人丧失勇气吗?”

“当然不会,”崔远很干脆地说,“就算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奥斯特洛夫斯基,被誉为钢铁意志的男人所写的自传书,也没有那些书让我更加触动。尤其是现在我躺在床上哪都不能够去的情况下。”他的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那些更不幸的人才能够让我感到平衡。仅仅如此而已。”

门咔嚓开了。巧合地在电梯里撞一起的詹夏和孔荣显一前一后进来。孔荣显的手上拿着绿色小小的清鼻剂,那是常常用来解决燥热空调间内鼻子堵塞的药剂。

第51章

“我要说请求的就是这些。”崔远向他们说,詹夏走来弯下腰问说他们在聊什么,一进门的气氛非常奇特。“什么都没有。就是聊一聊A城的六月活动。”喃喃着说,崔远撩起詹夏的头发。“还说你是个很傻的人。”一说这个詹夏就吃吃地笑,说才没那回事地跳来抱住江琪。

“接下来几天都不能够回去了。”她说。

“没关系,那没关系。要不要我帮你整理衣服?”

“我已准备了一些,剩下的我自己也能行。但这几天不能够,等到有空我会回去整理的。”

江琪点点头。尽管如此,知道詹夏即使回来也不会再多留,回家后她就一件一件帮忙收拾好整理放进行李箱。空的行李箱,红皮外漆掉了色,是詹夏夏天搬进就用的那只。来的那天她拖着这只行李箱过来,对A城人生地不熟时开始一段时间很有够拘束的,两个熟悉以后就是能睡一张床、不用允许进彼此房间也没关系的程度。

詹夏的房间在江琪的旁边,靠近客厅。木板床后搭着摇晃不停的吊床,吊床正对着书桌。一面像是深海瀚洋的壁墙横亘于最后面。天花板上星星形状的缀灯,一打开门口的开关,马上一闪一烁接二连三点亮。

本来这之前还是三十来岁人住之地,被詹夏随意地改造后就像是焕然一新地大变形象。近一周没人住,房内的灰尘变多了,随便抹一下手就沾了不少脏。把床上一周没人整理的被子叠起来和枕头放一起。接下去拿来扫帚和拖把,纸巾擦完床头柜缝隙里的脏尘。扔掉餐巾纸,擦好灰尘。房间内干净了许多,拉开帘子光从窗外照进来,此前不知哪样蒙到心头的尘埃也被一并扫掉地轻松起来。

“江琪,吃饭的时间到罗。”祝洋出现在门后说。

“你在做什么啊?”他问。

“把房间打扫干净,等下回夏夏过来能以整洁舒适的环境迎接,不是件很好的事吗?”

“要我看,这不过是多此一举的事。”

“不要打趣我,”江琪噗嗤笑出了声,“我也知道我在做毫无意义的事。不过既然能使我心情安定一点,为什么不做呢?”她捡起掉到桌角边的照片,掸掉灰上面露出她和夏夏两个。时间是年初她们迎接新年一起拍的照片,头挨在一起,互相打闹笑到不得了时拍的自拍。当时有几连拍,洗出来以后两人各执几张。把照片夹回原来相框的位置,江琪再出去时祝洋刚通电结束。

“走吧,”他揽住江琪的肩,两人走出门外,把门反锁了。“今天又诤说他会请客。新开的店面据说他有合资,小赚一笔后颇有成就呢。”

“合资?又诤还真是四处撒网不停啊。”江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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